汪曾祺的文字,凭什么是中国文学的“人间至味”?

发布时间:2025-09-16 18:51  浏览量:1

不知道你有没有这种感觉?

刷手机、看文章,每天被海量信息淹没,但能真正咂摸出味道的,却少之又少。

很多文字,要么是华丽辞藻的堆砌,要么是干巴巴的道理说教,读完就像喝了一杯白开水,毫无波澜。

可有个人,他的文字,隔着几十年,依然能让你口舌生津,心头一暖。

他就是汪曾祺。

他写家乡的高邮鸭蛋:“筷子头一扎下去,吱——红油就冒出来了。”

短短一句话,香味、颜色、声音,全有了。仿佛那枚热气腾腾的鸭蛋,就在你眼前。

这种魔力,被无数人称为中国文学里的“人间至味”。

但这种“至味”并非天外飞仙,更不是什么玄学。

它是一门手艺,是汪曾祺在师承与传统中,一锤一锤淬炼出来的语感真功夫。

01

沈从文曾对弟子汪曾祺说了一句影响他一生的话:“要贴到人物来写。”

什么叫“贴到人物”?

不是隔着玻璃观察,不是站在云端俯视,而是像个灵魂潜行者,钻进角色的身体里,用他的眼睛去看,用他的心脏去感受。

汪曾祺把这招练到了极致。

写《受戒》里的小和尚明海,他仿佛就成了那个在荸荠庵里,闻着艾草香,心里惦记着小英子,偷偷摘莲蓬吃的少年。

他笔下的明海,每一个小动作、每一丝小念头,都带着青春期的羞涩和悸动,真实得就像邻家的弟弟。

这种“共情式写作”,让文字有了体温,有了心跳。

反观现在很多作品,为什么人物那么“假”?

霸道总裁永远只会邪魅一笑,都市丽人永远踩着高跟鞋健步如飞。

因为作者根本没“贴”上去,他们写的是一个符号,一个标签,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想想电影《小丑》里的希斯·莱杰。

为了演好那个癫狂、脆弱又迷人的反派,他把自己关在酒店房间里一个多月,揣摩角色的声音、姿态和心理。

他不是在“演”小丑,而是在那段时间里,他“是”小丑。

最终,他塑造了一个影史留名的经典角色,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这和沈从文说的“贴人物”,其实是一个道理。

无论是写作还是表演,最高级的技巧,就是“成为”

你得先感动自己,才能感动读者。你得先和角色同呼吸,你的文字才能拥有呼吸感。

这,就是汪曾祺从恩师沈从文那里学来的第一课,也是他所有文字的根基——语感的灵魂,源自与角色“同呼吸”的共情。

02

如果说沈从文给了汪曾祺“心法”,那么鲁迅和周作人,则给了他“技法”上的左右互搏之术。

汪曾祺曾坦言,现代作家里,受鲁迅、周作人影响最深。

这两人,风格简直是两个极端。

鲁迅的笔,是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冷峻、一刀见骨。你看汪曾祺写《故乡人》里的渔人:“打鱼人喝了酒,脸色通红,走一步晃一步。”

没有一个多余的字,寥寥数笔,一个醉醺醺的、带着生活疲惫的形象就立住了。这就是从鲁迅那里学来的“炼字如金”。

而周作人的笔,则像一杯温润的下午茶。冲淡、平和,于日常琐碎中见真味。汪曾祺写吃的那些段落,几乎都有周作人的影子。

还是那个鸭蛋,“筷子头一扎下去,红油就冒出来了”,平平淡淡一句话,却把所有人的馋虫都勾了出来。这就是周作人教他的“万物皆可入文”的冲淡自然。

一个是极致的精炼,一个是极致的平和。一个是入世的深刻,一个是出世的闲适。

这不矛盾吗?

一点也不。真正的大师,恰恰是在这种二元对立中找到平衡的高手。

这就像苹果公司的产品设计。它的外观极简,线条流畅。但你深入内部,会发现每一个零件、每一个交互,都经过了千百次的计算和优化。正是这种“简于形,精于芯”的平衡,才造就了伟大的产品。

汪曾祺的文字也是如此。他用鲁迅的精准,搭建了文章的骨架;又用周作人的冲淡,填充了文章的血肉。于是,他的文字既有力量,又不逼人;既深刻,又亲切。

这是一种极高的审美和控制力,也是他的语感成熟的标志。

03

如果说师承决定了汪曾祺的起点,那么对传统的汲取,则决定了他能达到的高度。

他的语感,是“读万卷书”后,从骨子里自然流淌出来的。

一方面,他深爱古典典籍,那是他文字的“风骨”。

他从《史记》里学叙事的简洁和气势,从《世说新语》里学人物的传神和留白,从明清小品里学观察生活的闲情逸致。这些古典养分,让他的文字有一种超越时间的韵味和节奏感,不落俗套。

另一方面,他又痴迷民间杂记,那是他文字的“地气”。

他写一道家常豆腐,能从《清稗类钞》里的“豆腐条”一路聊到家乡的“臭干子”,引经据典,却又活色生香。

他写一种野菜,能把《植物名实图考》里的学名,和田埂上老农口中的俗名并置一处,让你觉得,知识原来可以这么有趣,这么贴近生活。

这种打通“书卷气”和“烟火味”的能力,简直绝了!

这让我想起大火的纪录片《舌尖上的中国》。它为什么能火遍全国?

因为它做的就是和汪曾祺一样的事情。它既有宏大的叙事,讲解一道菜的历史源流、地理风貌,又有微观的视角,聚焦一个普通家庭的温情故事、一个手艺人的执着坚守。

当高雅的知识与朴素的情感相遇,当宏大的文化与具体的个人相连,最动人的故事就诞生了。

一个只有书卷气的作者,容易变成掉书袋的学究,让人敬而远之;一个只有烟火味的作者,又容易流于市井琐碎,缺乏深度和格局。

而汪曾祺,恰恰是那个能把书房里的墨香和厨房里的饭香完美调和的大厨。他的文字,既能让你看到文化的厚度,又能让你闻到生活的热度。

这种语感,是长年累月在古籍和民间浸泡、熏陶出来的,是真正的“腹有诗书气自华”。

04

行文至此,我们再回头看汪曾祺的“人间至味”。

它不是一种单一的味道,而是一种复合的滋味。

这里面,有沈从文教他的,与人物“同呼吸”的共情之味

有在鲁迅与周作人之间,找到平衡的智慧之味

更有从古典与民间汲取的,兼具风骨与地气的文化之味

这些味道,最终融汇成了汪曾祺独一无二的风格——用最朴素的文字,写最丰饶的生活,于平淡中见奇崛,于琐碎中见深情。

其实,汪曾祺的写作心法,又何尝不是一种生活哲学?

我们是否在忙碌中,忘记了“贴近”自己的生活,去感受那些微小的喜悦和感动?我们是否在极端的情绪中摇摆,忘记了寻找内心的平衡与平和?

我们是否在追逐新潮时,忘记了从传统和根脉中汲取力量?

也许,我们每个人,都应该学着像汪曾祺那样,去品尝、去咂摸、去书写,属于我们自己的人间至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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