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鱼塘巡查,村里阿姨悄悄问我:你要生米还是熟饭吗
发布时间:2025-10-31 22:06 浏览量:2
鱼塘值班这活儿,听着挺田园牧歌的,其实就是熬人。
尤其是后半夜,整个世界都睡了,就你醒着,陪着一池子闷不吭声的鱼。
空气里有股子水腥味儿,混着青草被露水打湿的味道,吸进肺里,凉飕飕的。
我缩在小木屋里,守着一盏昏黄的灯。灯光下,飞蛾扑扑楞楞地撞着灯罩,像一团团焦躁的绒毛。
就在我快要跟周公的闺女拜堂成亲的时候,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条缝。
我一个激灵,瞬间清醒。
这荒郊野外的,半夜三更,谁啊?
我抄起手边的木棍,刚想吼一嗓子,就看见一张熟悉的脸从门缝里探进来。
是村里的王阿姨。
她脸上堆着笑,那笑纹像水波一样,一圈圈荡开。
“小默,没睡着吧?”
她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动了水里的鱼。
我松了口气,放下木棍,咧嘴笑了笑:“王阿姨,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
王阿姨侧着身子挤进来,顺手把门带上。她手里挎着个篮子,上面盖着一块蓝印花布。
一股饭菜的香气,瞬间就把屋里那股子鱼腥味给压下去了。
她把篮子放在桌上,掀开花布,是两个保温饭盒。
“你妈托我给你送点夜宵,怕你饿着。”
我心里一暖。
我妈就是这样,总觉得我在外面会饿死。
“谢谢王阿姨,还麻烦您跑一趟。”
“麻烦啥,顺路。”王阿姨一边说,一边把饭盒打开,一盒是冒着热气的排骨炖豆角,另一盒是白米饭。
香气更浓了,我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王阿姨笑了,眼睛眯成一条缝:“快吃吧,吃饱了才有劲儿。”
我确实饿了,拿起筷子就扒拉起来。排骨炖得烂熟,豆角也入了味,是我妈的手艺。
王阿姨没走,就坐在我对面,笑眯眯地看着我吃。
那眼神,怎么说呢?
就像在打量一头准备出栏的猪,看看膘够不够肥,能不能卖个好价钱。
我被她看得有点发毛,嘴里的排骨都觉得没那么香了。
“王阿姨,您……还有事?”
王阿姨身子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比刚才还低,神神秘秘的。
“小默啊,阿姨问你个事儿。”
“您说。”
她顿了顿,好像在组织语言,然后一字一句地,悄悄问我:
“你要生米,还是熟饭呢?”
我当时就愣住了。
筷子停在半空,嘴里的米饭忘了往下咽。
生米?熟饭?
这是什么黑话?
我脑子里飞快地转着,难道是村里又有什么新的暗号了?
看我一脸懵的样子,王阿姨“噗嗤”一声笑了。
“你这孩子,在城里待傻了?连这话都听不懂了?”
她拍了拍我的胳膊,凑到我耳边,用气声说:“生米,就是先处着,慢慢了解。熟饭嘛……就是直接把事儿办了,年底就能抱娃。”
轰的一下。
我脑子里像炸开一朵烟花。
原来是这意思。
这是在给我说媒啊!
我哭笑不得,一口米饭差点呛在喉咙里。
“王阿姨,您……您这是……”
“你妈托我的。”王阿姨一脸“我懂的”表情,“她说你老大不小了,在城里混了几年,也没见领个姑娘回来。她着急,我也替你急。”
我放下筷子,感觉这饭是吃不下去了。
“阿姨,我这刚回来,工作还没个着落,哪有心思考虑这个。”
这是实话。
我从那个人挤人的大城市辞职回来,一半是累了,一半是逃避。
回来后,我爸让我先帮着看鱼塘,说是让我静静心。
可这心,哪是那么容易静下来的。
王阿姨却不这么认为。
“工作可以慢慢找,媳妇可不能慢慢等。好姑娘,都是靠抢的。”
她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张照片,小心翼翼地推到我面前。
照片有点旧了,边角都起了毛。
是个女孩的侧脸照。
她站在一棵大槐树下,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长发及腰,微风吹起几缕发丝,拂过她干净的脸颊。
她低着头,好像在看地上的一朵小花,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很安静,很美好。
像一幅画。
说实话,我心跳漏了一拍。
“这是……谁啊?”
“林响。”王阿姨的语气里带着一丝骄傲,“老林家的闺女,就住村东头。比你小两岁,人长得漂亮,性子也好,就是……就是不爱说话。”
不爱说话?
我看着照片里那个安静的女孩,觉得这四个字,好像还挺贴切。
“怎么样?”王阿姨用胳膊肘碰了碰我,“这姑娘,配你,绰绰有余了吧?”
我没说话,只是盯着那张照片。
照片里的女孩,有一种说不出的气质,和村里我见过的所有女孩都不同。
她身上有一种……故事感。
“你要是选生米,阿姨就安排你们见个面,吃个饭,就跟城里人一样,自由恋爱。”
王阿姨循循善诱。
“你要是选熟饭嘛……阿姨去跟她家提,彩礼什么的都好商量,保证让你风风光光把人娶进门。”
我脑子有点乱。
熟饭?这都什么年代了。
我看着王阿姨热切的眼神,又看了看桌上那张照片。
照片里的女孩,安静得像一汪水。
我鬼使神差地,指了指照片。
“那……就生米吧。”
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明明对相亲这种事,是抱着一百二十分的抗拒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对着照片里的那个女孩,我竟然……有点期待。
王阿姨一听,乐得合不拢嘴。
“好!好!有眼光!阿姨这就去安排!”
她像完成了一项重大任务,把照片宝贝似的收起来,连饭盒都忘了拿,哼着小曲就走了。
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
只剩下我,和那盏昏黄的灯。
我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心里有点乱。
林响。
我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
林中的回响。
还挺好听的。
那晚,我失眠了。
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那张侧脸照。
第二天,王阿姨的效率高得惊人。
她说,林响家同意了。
见面的地点,就约在鱼塘边。
她说,林响喜欢安静的地方。
我心里有点打鼓。
特意换了件干净的白衬衫,对着水面照了照,感觉自己傻得冒泡。
下午三点,太阳没那么毒了,懒洋洋地挂在西边的山头上。
我坐在鱼塘边的小马扎上,手心里全是汗。
比我第一次去大公司面试还紧张。
远远的,我看见两个人影朝这边走来。
是王阿姨,和……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是她。
真的是她。
比照片上还要好看。
她皮肤很白,在阳光下几乎是透明的。头发很长,很黑,就那么随意地披在肩上。
她走得很慢,低着头,好像在数着脚下的石子。
王阿姨把我拽起来,推到她面前。
“小默,这就是林响。林响,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周默。”
我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憋了半天,才挤出一句:
“你……你好。”
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
就那一眼。
我的呼吸都停了。
她的眼睛,好亮,好干净。
像山里的泉水,清澈见底。
但那泉水深处,又好像藏着一丝化不开的忧郁。
她没有说话,只是对我,轻轻地点了点头。
然后,又垂下了眼帘。
王阿姨在一旁打圆场:“哎呀,你们年轻人,自己聊,自己聊。我……我去那边看看鱼。”
说完,就脚底抹油地溜了。
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站在鱼塘边,相顾无言。
空气,仿佛凝固了。
只有风,吹过水面,泛起一圈圈涟漪。
我感觉自己的脸,比天边的晚霞还要红。
“那个……你……你喜欢钓鱼吗?”
我没话找话,问了个蠢到家的问题。
她摇了摇头。
“哦……那……那你喜欢吃鱼吗?”
我又问。
她还是摇头。
我彻底没辙了。
这天,是聊死了。
我们就这么站着,沉默着。
我尴尬得能用脚趾在地上抠出三室一厅。
就在我准备放弃,找个借口开溜的时候。
她忽然,从随身带着的布包里,拿出一个小本子,和一支笔。
她低下头,在本子上写着什么。
写完,她把本子递给我。
我接过来,低头一看。
本子上,是一行清秀的字:
“你好,我叫林响。我不爱说话,请你不要介意。”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
原来,她不是高冷,也不是瞧不起我。
她只是……不爱说话。
我抬起头,看着她。
她依然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看起来有点……无助。
我忽然觉得,自己刚才那些没话找话的蠢问题,一定让她很为难吧。
我笑了笑,从口袋里也摸出笔。
我在她的本子上,写道:
“你好,我叫周默。我话有点多,也请你不要介意。”
她抬起头,看到我写的话,愣了一下。
然后,她的嘴角,慢慢地,慢慢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悄悄地,绽开了一片花瓣。
虽然很淡,很浅。
但她笑了。
那一刻,我感觉整个鱼塘的风景,都亮了。
从那天起,我们的“约会”,就变得有点特别。
我们不说话。
我们用笔和本子交流。
她每天下午都会来鱼塘边。
有时候,她会带着她的画板和颜料,坐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安安静G地画画。
她画水里的鱼,画天上的云,画风里的芦苇。
她画画的时候,特别专注。
阳光照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我就坐在不远处,看着她。
看着她纤细的手指,握着画笔,在画纸上跳跃。
看着颜料,在她的笔下,变成一幅幅生动的风景。
我觉得,那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画面。
我从来不打扰她。
等她画完了,我们就坐在鱼塘边,用本子聊天。
她会给我看她画的画。
我会给她讲我在城里遇到的各种奇葩事。
她是个很好的倾听者。
虽然她不说话,但从她的眼神里,我能看到,她在认真地听。
她会因为我讲的笑话,而弯起眼睛。
也会因为我说的烦心事,而轻轻地蹙起眉头。
我发现,我越来越喜欢和她待在一起。
和她在一起,我不需要伪装,不需要说那些言不由衷的场面话。
我可以做最真实的自己。
我们的交流,超越了语言。
那是一种……灵魂的共鸣。
有一天,下起了小雨。
雨点落在鱼塘里,溅起一圈圈小小的水花。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芬芳。
我们俩,并排坐在小木屋的屋檐下,看着外面的雨。
谁也没有说话。
她忽然,把头轻轻地,靠在了我的肩膀上。
她的头发,带着一股淡淡的洗发水香味,很好闻。
我的身体,瞬间僵住了。
心跳,像擂鼓一样。
我能感觉到,她靠在我肩膀上的重量。
那么轻,却又那么重。
重得,让我觉得整个世界,都压在了我的肩上。
但那是一种,甜蜜的负担。
我不敢动,甚至不敢呼吸。
我们就那样,静静地坐着。
听着雨声,感受着彼此的温度。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我希望,这场雨,永远都不要停。
雨停了。
天边出现了一道彩虹。
她从我肩膀上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红晕。
她在本子上写:
“彩虹,真好看。”
我看着她的眼睛,也在本子上写:
“你比彩虹,更好看。”
她的脸,更红了。
像熟透的苹果。
那天之后,我们的关系,好像又近了一步。
她会把她画的画,送给我。
我把那些画,一张张,小心翼翼地贴在小木屋的墙上。
原本单调的小木屋,因为她的画,变得五彩斑斓,生机勃勃。
我也会给她带一些小礼物。
城里买的巧克力,路边摘的野花,或者,是我自己用芦苇编的小蚂蚱。
她每次收到,都会笑得眉眼弯弯。
我发现,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像是有星星。
一闪一闪的,亮晶晶。
村里的人,都看出了我们的关系不一般。
王阿姨见到我,总是笑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儿地夸我有眼光。
我妈也整天乐呵呵的,看我的眼神,都温柔了不少。
我感觉,自己像是踩在云端上。
轻飘飘的,不真实。
我甚至开始觉得,从大城市回来,是我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决定。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平淡而美好地过下去。
直到那天。
那天,天气很好。
林响没有带画板,她说,想去镇上逛逛。
我骑着我爸那辆除了铃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大杠,载着她。
她坐在后座,双手轻轻地抓着我的衣角。
风吹起她的长发,拂过我的后背,痒痒的。
我心里,也痒痒的。
到了镇上,我们像所有普通的情侣一样,压马路,逛小店。
她看中了一只陶瓷的风铃。
风铃上,画着几只蓝色的小鸟。
风一吹,叮叮当当地响,很好听。
我买下来,送给她。
她拿着风铃,笑得很开心。
就在我们准备回去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一辆摩托车,像疯了一样,从我们身边疾驰而过。
我下意识地,把林响拉到我身后。
摩托车过去了。
但林响,却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叫。
我回头一看,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她手里的风铃,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她的身体,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
那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林响?林响?你怎么了?”
我慌了,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她不说话,只是死死地抓住我的胳膊,指甲都快嵌进我的肉里。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而困难。
“别怕,别怕,没事了,我在这里。”
我抱着她,不停地安抚她。
可是没用。
她的情况,越来越糟。
她开始干呕,浑身冒冷汗。
周围的人,都围了过来,指指点点。
我脑子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
送她去医院!
我拦了一辆三轮车,把她抱上去,直奔镇上的卫生院。
到了卫生院,医生给她检查了一下,说没什么大碍,是受了惊吓,引起的急性应激反应。
给她打了一针镇定剂,她才慢慢地平静下来,睡着了。
我守在病床边,看着她苍白的脸,心里像被刀割一样。
她睡得很不安稳,眉头紧紧地皱着,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为什么一辆摩托车,会让她有这么大的反应?
我给王阿姨打了电话。
王阿姨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同行的,还有林响的父母。
他们看到病床上的林响,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林响的妈妈,一个看起来很温婉的女人,握着我的手,不停地道谢。
林响的爸爸,一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和……一丝愧疚。
我把他们拉到病房外,问他们,林响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响的妈妈,叹了口气,眼泪就下来了。
她断断续续地,给我讲了林响的故事。
原来,林响并不是天生不爱说话。
她曾经,也是一个活泼开朗的女孩。
她很有绘画天赋,大学考上了城里最好的美术学院。
毕业后,她进了一家顶尖的设计公司,前途一片光明。
她还有一个,很爱她的男朋友。
他们是大学同学,感情很好,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悲剧,就发生在一年前。
那天,她和男朋友骑着摩托车,去郊外写生。
回来的路上,一辆酒驾的卡车,迎面撞了过来。
她的男朋友,为了保护她,把她紧紧地护在身下。
他当场就……没了。
林响虽然活了下来,但她的右手,神经严重受损。
那只,曾经能画出最美画卷的手,从此以后,连握笔,都会不受控制地颤抖。
更严重的,是心理上的创伤。
她亲眼目睹了爱人的死亡。
那血腥的画面,成了她挥之不去的噩梦。
她患上了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
她把自己封闭起来,不再跟任何人说话。
她害怕一切跟车有关的声音,尤其是,摩托车的轰鸣声。
那个声音,会瞬间把她拉回到那个,血色的黄昏。
她父母带她看了很多心理医生,都没有用。
无奈之下,只好把她从那个让她伤心欲绝的城市,带回了老家。
希望这个安静的小山村,能慢慢治愈她的伤口。
听完林响妈妈的讲述,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疼得我无法呼吸。
我终于明白。
明白她为什么总是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着。
明白她为什么不爱说话。
明白她清澈的眼眸深处,那抹化不开的忧郁,从何而来。
也明白了,王阿姨那句“你要生米还是熟饭”的深意。
那不是简单的催婚。
那是一个绝望的家庭,为自己伤痕累累的女儿,寻找的一线生机。
他们怕她这辈子,就这样把自己锁在那个黑暗的世界里。
他们希望,能有一个人,能走进她的世界,给她带去一丝阳光。
哪怕,是用最传统,最直接的方式。
我看着病床上,那个沉睡的女孩。
我的心,疼得无以复加。
我恨自己。
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她的异常。
恨自己为什么还要带她去镇上,让她重新经历那样的恐惧。
林响的爸爸走过来,递给我一支烟。
“小默,谢谢你。”他的声音,沙哑而沉重,“林响这孩子……苦啊。”
我摇了摇头,说不出话。
“我们知道,这对你不公平。”他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歉意,“我们不该瞒着你。你要是……要是觉得接受不了,我们……我们不怪你。”
我猛地抬起头。
“叔叔,您说什么呢?”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说:
“我喜欢林响。以前喜欢,现在……更喜欢。”
“我不会离开她。”
“我会陪着她,一直陪着她。直到她,愿意重新开口说话,愿意重新拿起画笔。”
“直到她,能走出那个噩梦。”
林响的爸爸愣住了。
他看着我,浑浊的眼睛里,慢慢地,泛起了泪光。
他伸出粗糙的手,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好孩子……好孩子……”
林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在她脸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温柔的光。
她睁开眼,看到我,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和……愧疚。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
我按住她:“别动,好好躺着。”
她不说话,只是看着我,眼圈红红的。
她从床头柜上,拿起她的本子和笔,颤抖着,写下一行字:
“对不起。”
我看着那三个字,心又是一阵抽痛。
我拿过本子,在下面写道:
“傻瓜,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我不该带你去镇上。”
她摇了摇头,眼泪掉了下来,砸在本子上,晕开了一小片水渍。
她又写:
“你都知道了?”
我点了点头。
她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她把脸埋在被子里,肩膀一抽一抽的。
她在无声地哭泣。
我知道,她在害怕。
怕我嫌弃她,怕我离开她。
我伸出手,轻轻地,把她揽进怀里。
“别怕。”我把下巴抵在她头顶,闻着她头发的香气,轻声说,“我都知道了。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我喜欢的是你,是林响这个人。不是那个会说话的林响,也不是那个会画画的林响。就是你,现在的你。”
“你的过去,我来不及参与。你的未来,我奉陪到底。”
她在我怀里,哭得更厉害了。
但这一次,我能感觉到,她的哭声里,不再只有痛苦和恐惧。
还有,一丝丝的,释放。
那天晚上,我没有回家。
我就在病床边,守了她一夜。
后半夜,她睡着了。
我看着她恬静的睡颜,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我要治好她。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但我一定要治好她。
第二天,我去找了王阿姨。
我问她,当初为什么会觉得,我能接受林响。
王阿姨正在院子里喂鸡,她把手里的玉米粒撒完,在围裙上擦了擦手。
“因为你这孩子,心善。”
她说。
“你从城里回来,没嫌弃村里穷,也没看不起我们这些乡下人。你爸让你看鱼塘,那么苦的差事,你二话不说就去了。我就觉得,你是个踏实,靠得住的。”
“林响那孩子,需要的,不是一个多有钱,多有本事的男人。她需要的,是一个能懂她,能疼她,能陪着她,慢慢从泥潭里走出来的人。”
“我觉得,你就是那个人。”
王阿姨的话,让我心里暖暖的。
原来,在他们眼里,我是这样的。
我跟王阿姨说,我想带林响去看医生,去大城市,找最好的心理医生。
王阿姨说:“钱呢?看那病,可不是个小数目。”
我把我所有的积蓄,都取了出来。
那是我在城里工作几年,省吃俭用攒下的,本来打算,将来做点小生意的。
现在,我只想用这些钱,换回一个,会笑会说话的林响。
林响的父母,说什么也不同意我出钱。
他们说,这是他们家的事,不能拖累我。
我跟他们说:“叔叔阿姨,林响现在也是我的事。你们要是还当我是外人,那我就……我就天天去你们家门口坐着。”
最后,他们拗不过我,收下了钱。
但他们说,这钱,算他们借的。
我带着林响,去了省城。
我们找了最好的心理医院,挂了专家号。
专家说,林响的病,很典型,但也很棘手。
治疗,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
需要药物,也需要心理疏导。
更重要的,是需要一个安全,充满爱的环境。
治疗开始了。
那是一段,很艰难的日子。
药物的副作用,让她整天昏昏沉沉,没有食欲。
心理疏导,更是像在揭开她血淋淋的伤疤,每一次,都让她痛苦不堪。
有好几次,她都想放弃。
她会在深夜里,一个人躲在被子里,无声地哭泣。
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抱着她。
我不说话,就只是抱着她。
让她知道,我在这里。
我一直都在。
我每天,都会给她讲故事。
讲我小时候的糗事,讲我在鱼塘边看到的趣闻。
讲天上的云,像什么动物。
讲水里的鱼,今天又吃了多少斤饲料。
我用尽我所有的力气,想把她从那个黑暗的,只有摩托车轰鸣声的世界里,拉出来。
我还买了很多画材。
我跟她说:“你不想画,没关系。我们就看着。什么时候想画了,我们再画。”
我把画板,支在病房的窗边。
窗外,是一片小花园。
有花,有草,有蝴蝶。
有时候,我会自己拿起画笔,笨拙地在画纸上涂抹。
我画得很难看。
太阳像个烧饼,小草像一堆乱麻。
林响看着我画的画,会忍不住,露出一点点笑意。
虽然很淡,但那是我那段日子里,最大的安慰。
有一天,我正在画一只……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的鸟。
林响忽然,伸出手,握住了我的手。
她的手,还是会微微地颤抖。
但她握得很用力。
她牵着我的手,蘸了一点蓝色的颜料。
然后,在我的“烧饼”太阳旁边,画了一朵,小小的,蓝色的云。
我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要融化了。
她愿意,重新拿起画笔了。
哪怕,只是画一朵云。
那也是,一个天大的进步。
从那天起,她开始,一点一点地,尝试着画画。
一开始,她只能画一些简单的线条,色块。
她的手,抖得很厉害。
画出来的东西,歪歪扭扭。
但她没有放弃。
我也一直陪着她。
她画画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给她削铅笔,给她调颜料。
给她递水,给她擦汗。
我们俩,像是在并肩作战。
对抗那个,叫做“过去”的恶魔。
她的画,慢慢地,有了内容。
她画病房窗外的花园。
画我给她讲的故事。
画我们俩,坐在鱼塘边的样子。
她的画里,开始有了颜色。
不再是,一片死寂的黑白。
治疗了三个月,医生的评估结果,很好。
他说,林响的恢复速度,超出了他的预期。
他说,爱,是最好的良药。
我们准备出院了。
出院那天,天气晴朗。
阳光,暖洋洋的。
林响穿上了我给她买的新裙子,淡黄色的,上面有小小的碎花。
她看起来,气色好了很多。
脸上,也有了血色。
我们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
走到医院门口的时候,她忽然停住了脚步。
她转过身,看着我。
阳光下,她的眼睛,亮得惊人。
她张了张嘴,好像想说什么。
我屏住了呼吸。
我的心,跳得好快。
我等了那么久,那么久。
终于……
“周……默。”
她的声音,很轻,很沙哑。
像是很久没有用过的乐器,发出的第一个音符。
有点生涩,却无比动听。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我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用力地,把她抱进怀里。
“我在。”
“我一直都在。”
我们回家了。
回到那个,有鱼塘,有炊烟的小山村。
村里的人,看到林响,都惊呆了。
他们看到,那个总是低着头,不说话的女孩,竟然会笑了。
还会,小声地,跟人打招呼了。
王阿姨拉着我的手,激动得直掉眼泪。
“好孩子,好孩子,阿姨没看错你。”
我妈更是,拉着林响的手,左看右看,怎么也看不够。
她说,要给我俩,挑个好日子,把事儿办了。
我看着林响。
林响的脸,红了。
她低下头,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们的生活,回到了正轨。
但又,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我还是每天去鱼塘值班。
但现在,不再是我一个人了。
林响会陪着我。
她会搬个小板凳,坐在我旁边。
有时候,她会看书。
有时候,她会画画。
她的手,已经不怎么抖了。
她画的画,也越来越好。
她画的鱼塘,水是活的,天是蓝的,云是会飘的。
她说,她想把这里的一切,都画下来。
因为这里,是她重生的地方。
她的话,还是不多。
但她会,每天都跟我说话。
她会问我,今天累不累。
会跟我说,晚饭想吃什么。
会在我打瞌睡的时候,轻轻地,叫我的名字。
每一个字,对我来说,都像是天籁。
有一天,王阿姨又挎着篮子,来给我们送夜宵。
她看着我们俩,笑得见牙不见眼。
她悄悄把我拉到一边,又问我:
“小默啊,阿姨再问你一遍。”
“这回,你是要生米,还是要熟饭啊?”
我笑了。
我转过头,看着不远处,正借着灯光,认真画画的林响。
她的侧脸,在昏黄的灯光下,柔和得像一首诗。
我回过头,对王阿姨说:
“阿姨,我不要生米,也不要熟饭。”
王阿姨愣住了。
“我要的,是她。”
“只要是林响,生的熟的,我都爱吃。我想用一辈子的时间,慢慢地,把这碗饭,吃得又香又甜。”
我以为,我的爱情,会发生在高楼林立的城市,会伴随着咖啡和红酒的香气。
我以为,我的另一半,会是一个雷厉风行,能和我并肩在职场厮杀的都市丽人。
我从来没想过。
我的爱情,会发生在一个,连路灯都没有几个的小山村。
会开始于,一个关于生米和熟饭的,古老而又直接的问题。
我的爱人,会是一个,连话都说不出口的,安静的女孩。
但现在,我无比庆幸。
庆幸我那天,在鱼塘边,看到了那张照片。
庆幸我那天,鬼使神差地,选择了“生米”。
庆幸我,没有错过她。
后来,林响的画,在网上火了。
她画的,都是我们村里的风景。
鱼塘,稻田,老槐树,还有,在田埂上奔跑的,我的那条大黄狗。
她的画,有一种治愈人心的力量。
很多人留言说,看到她的画,就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了。
有画廊联系她,想给她办画展。
有公司联系她,想买她画的版权,做成文创产品。
她成了,一个小有名气的插画师。
很多人劝我们,回城里去发展。
他们说,城里有更好的机会,更大的平台。
我们都拒绝了。
林响说,这里,是她的根。
是她的灵感来源。
也是,她心安的地方。
我也觉得,这里挺好。
有鱼塘,有星星,有蝉鸣。
还有,我爱的人。
这就够了。
我们的婚礼,就在鱼塘边举行的。
没有豪华的车队,没有昂贵的酒店。
只有村里的乡亲,和漫天的繁星。
我爸把鱼塘里的鱼,捞出来,办了全鱼宴。
王阿姨,是我们的证婚人。
她拿着大喇叭,激动得声音都发抖。
她说:“我这辈子,做过的最得意的一桩媒,就是周默和林响!”
大家都笑了。
我看着身边,穿着白色婚纱的林响。
她也看着我,眼睛里,亮晶晶的。
像盛满了,整个银河。
她凑到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地说:
“周默,我爱你。”
我的心,在那一刻,被填得满满的。
我知道,这碗饭,我会用一辈子,去细细品尝。
它的味道,叫幸福。
夜深了。
我又在鱼塘的小木屋里值班。
林响已经睡了。
我给她盖好被子,才悄悄出来。
桌上,还放着她给我温着的夜宵。
我打开饭盒,是排骨炖豆角,和我最爱吃的白米饭。
我扒拉了一口饭,真香。
我抬起头,看着窗外。
月光,碎在水面上,像撒了一把银子。
鱼儿,偶尔会“噗通”一声,打破水面的平静。
一切,都和那个夜晚,那么像。
但又,完全不一样了。
因为我知道,在这盏昏黄的灯光下,在这间小小的木屋里。
有一个人,在等我。
有一个家,在等我。
这就够了。
这就是,我想要的,全部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