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老婆的化妆品,换成了宝宝霜,她一个月后,皮肤变好了

发布时间:2025-11-13 09:28  浏览量:1

那个决定,是在一个周二的深夜做出的。

我刚加完班回来,一身的疲惫像是脱不掉的湿衣服,黏在骨头上。

玄关的灯没开,客厅里只有电视屏幕幽幽的光。林悦,我老婆,盘腿坐在沙发上,敷着一张惨白的面膜,只露出两个黑洞洞的眼睛和一个呼吸的嘴巴,像个被生活招了魂的纸人。

她没看我,眼睛盯着屏幕里的狗血剧,男女主角正为了八百万的合同声嘶力竭。

“回来了?”她含混不清地问,声音从面膜底下闷闷地传出来。

“嗯。”

我换鞋,把公文包扔在餐边柜上,发出“砰”的一声。

她吓了一跳,扭过头,面膜的边角都快翘起来了。

“你吓死我了!轻点不行吗?”

我没说话,径直走进卫生间。

一开灯,我感觉自己不是进了家里的卫生间,而是闯进了哪个美妆奢侈品牌的仓库后台。

镜柜,洗手台,窗台,甚至马桶水箱的盖子上,都密密麻麻、高低错落地摆满了瓶瓶罐罐。

金的,银的,磨砂的,透明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

它们像一支纪律严明又极度烧钱的军队,把我们这个小小的卫生间占领得水泄不通。

我拿起离我最近的一瓶,墨绿色的玻璃瓶身,烫金的外国字,我一个都不认识。但我认得林悦前几天拆快递时那副兴高采烈的样子。

“老公你看,XXX精华,抗老界的爱马仕!小X书上都说,用一瓶,年轻五岁!”

我当时正对着房贷和车贷的还款计划发愁,随口问了句:“多少钱?”

她脸上的光瞬间黯淡了半分,眼神躲闪着,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没多少……赶上活动了,有赠品。”

“到底多少?”我追问。

她不情愿地伸出三根手指。

“三百?”我猜。

她摇摇头。

我的心沉了下去:“三千?”

她飞快地点了下头,然后立刻补充道:“能用好久呢!平均下来一天也没多少钱!”

一天也没多少钱。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扎在我此刻最敏感的神经上。

我,陈峰,三十三岁,一家不大不小的建筑设计公司的项目经理。听起来还行,实际上就是个高级画图狗。每天对着电脑,改方案,跟甲方扯皮,陪领导喝酒。一个月工资拿到手两万出头,在这个一线城市里,像把一把沙子扔进撒哈拉。

林悦,三十二岁,曾经也是个小有名气的室内设计师。自从三年前儿子小名叫“土豆”的出生,她就辞职了,成了全职妈妈。

我知道她辛苦,带孩子是世界上最磨人的工作,没有KPI,没有下班时间,没有奖金,只有日复一日的屎尿屁和琐碎。

我也知道,她放弃了自己的事业,牺牲很大。

所以,一开始,对于她买那些昂贵的化妆品,我没说什么。我觉得那是一种补偿,是她为数不多的、能取悦自己的方式。

她把自己从一个雷厉风行的职场女性,变成了一个整天围着孩子转的母亲。镜子里的黄褐斑、眼角细纹,可能比我这个丈夫的冷落更让她恐慌。

我理解。

真的,我一直告诉自己,要理解。

但是,理解是需要成本的。

而这个成本,正在无限度地攀升。

从一开始的一两百的面膜,到后来的上千的精华,再到几千块的美容仪。我们家的卫生间,成了她对抗衰老、对抗平庸生活的战场。

而我,就是那个提供军火和粮草的后勤部长。

我默默拧开那瓶三千块的精华,一股浓郁到有些呛人的、高级的、金钱的香味扑面而来。

我把它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说实话,除了香,我闻不出任何名堂。

这玩意儿真的能让人年轻五岁?

我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被工作和压力揉搓得有些憔悴的脸,眼袋,法令纹,还有几根不合时宜的白头发。

如果我用了,是不是也能年轻五岁?那我或许就能更有精力去竞标下个季度的项目,拿到那笔不菲的奖金。

这个荒唐的想法让我自己都笑了。

我把精华的滴管按回去,拧紧瓶盖,放回原处。

目光扫过,落在洗手台的另一个角落。

那里孤零零地放着一罐白色的、胖胖的塑料罐子。

“宝宝霜”。

土豆用的,几十块钱一大罐,成分简单,就是保湿。

土豆的皮肤,嫩得能掐出水来。当然,他是婴儿,这没有可比性。

但,一个念头,一个疯狂的、大胆的、甚至可以说是有点恶毒的念头,就在这一刻,毫无征兆地冒了出来。

如果……

如果我把这些“爱马仕”、“法拉利”……换成最基础的宝宝霜,会怎么样?

林悦她,真的能分得清吗?

她每天往脸上涂的,到底是价值三千块的“高科技”,还是她内心深处那个“我值得”的昂贵信念?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像藤蔓一样,瞬间缠住了我的心脏。

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

这不仅仅是一个恶作剧。

这是对她的一种试探,一种反抗,甚至是一种……报复。

报复她把我的辛苦钱,换成这些我完全无法理解的液体和膏体。

报复她对我越来越不耐烦的语气和越来越挑剔的眼神。

报"复"我们之间那堵由瓶瓶罐罐砌成的高墙。

我深吸一口气,卫生间里高级香精和宝宝霜淡淡的奶香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的气息。

我关上灯,走了出去。

林悦已经撕掉了面膜,正在往脸上拍水,拍得“啪啪”响,仿佛那不是她的脸,而是仇人的脸。

“我下个月同学聚会,在希尔顿,你陪我一起去。”她说,眼睛仍然没离开电视。

“再说吧,最近忙。”我敷衍道。

“什么叫再说?必须去!王涛他们两口子都去,她老公现在是副总了。”

又是王涛。她大学时的室友。

“人家老公是副总,我不是,去了给你丢人。”我有点自嘲,也有点恼火。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把化妆棉重重一摔,“我就是觉得我们也好久没出去了。而且我新买的裙子,总得有地方穿吧?”

新买的裙子。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

上周,她是不是说看上一条裙子,两千多?我当时含糊过去了,以为她就是说说。

“你买了?”

“买了啊。”她答得理直气壮,“女人没有几件像样的衣服怎么行?总不能同学聚会还穿前年的旧款吧?”

压垮骆驼的,从来不是最后一根稻草,而是每一根。

今晚,这条两千块的裙子,就是那根最沉的。

“林悦,”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我们下个月的房贷,土豆的早教班费用,还有车子的保险……你算过吗?”

她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陈峰,你什么意思?你又想说我乱花钱是不是?”

“我不是说你乱花钱,”我疲惫地解释,“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家里的情况没那么乐观。”

“我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她的声音陡然拔高,“我天天在家带孩子,买菜都要跟小贩砍价五毛钱!我买点东西怎么了?我悦己一下怎么了?我没上班,就活该做个黄脸婆吗?”

“我没让你做黄脸婆!”

“你就是那个意思!你就是嫌我花钱了!你是不是觉得我没挣钱,所以没资格花钱?”

话题又被引向这个死循环。

我不想吵。

我累得连吵架的力气都没有。

我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行,你说的都对。我去睡了。”

我转身走向卧室,身后传来她压抑的哭声,和一句淬了毒的低语:

“没本事赚钱,就知道冲老婆发火。”

我关上卧室门,把那句话隔在外面。

但它还是像一枚钢钉,钉进了我的脑子里。

没本事。

是啊,我就是没本事。

没本事让你住上大别墅,没本事让你买东西不看价签,没本事让你在同学聚会上有面子。

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黑暗中,那个在卫生间里冒出来的疯狂念头,再次清晰地浮现。

并且,这一次,它带着一种复仇的快感和破釜沉舟的决绝。

好。

就这么办。

不就是“爱马仕”吗?

我给你换成“大宝”,不,换成更纯粹的,土豆用的宝宝霜。

我倒要看看,一个月后,你的脸,和我们这个家,会变成什么样。

行动是在周六的下午。

林悦带着土豆去参加一个什么“宝妈下午茶”了,浩浩荡荡,据说能持续到傍晚。

家里空无一人,安静得只剩下冰箱运转的嗡嗡声。

这是我下手的最好时机。

我提前在网上买好了和她那些瓶子一模一样的分装瓶,还特意买了小漏斗和挖勺,力求做到专业。

我把卫生间的门反锁,拉上窗帘,打开了所有的灯,营造出一种在做绝密化学实验的氛围。

我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那瓶三千块的“爱马仕”精华。

我用滴管吸了一点,滴在手背上。

质地是有点粘稠的透明液体,推开后很快就吸收了,留下一股浓郁的香味和一种假滑感。

然后,我打开宝宝霜。

我买的是最基础的那种,无香精,无色素。

我把宝宝霜挤在另一个手背上,质地是白色的乳霜,推开后有点油,但很滋润,带着一股淡淡的奶味。

两者天差地别。

直接替换,肯定会被发现。

我犯了难。

我坐在马桶盖上,看着眼前这一堆瓶瓶罐罐,陷入了沉思。

看来,简单的“偷梁换柱”是行不通的。

我需要更精密的计划。

我的目光落在了几瓶她快用完的东西上。

有了!

我不用全部替换。

我可以“掺假”。

比如这瓶“贵妇面霜”,还剩个底。我可以把大部分的宝宝霜填进去,然后用原来的面霜覆盖在最上面一层。

这样,她刚开始用的时候,无论是气味还是质地,都和原来的一样。等她用到下面的“假货”时,已经过去好几天了,人的记忆和感觉会变得模糊。她最多会觉得“诶?今天的面霜好像有点不一样”,但很可能归结于天气、皮肤状态,或者“产品批次不同”。

至于那些精华液,是透明的,没办法掺宝宝霜。

我灵机一动,想到了另一个东西——开塞露。

主要成分是甘油。

甘油,不就是最基础的保湿剂吗?很多护肤品里都有。

我立刻冲下楼,在药店买了十支开塞露。

回到卫生间,我开始了我惊心动魄的“创作”。

我把那瓶三千块的精华倒掉大半,只留了三分之一。然后,我用针管,小心翼翼地把开塞露里的甘油抽出来,注进了精华瓶里。

我摇晃了一下,看着里面的液体融合在一起。

完美。

颜色、粘稠度,几乎看不出差别。

我还特意闻了闻,原来的香味足够霸道,完全盖住了甘油那几乎不存在的味道。

接下来是面霜、眼霜、乳液……

我像个疯狂的药剂师,把宝宝霜、甘油、甚至一点点土豆的抚触油,按照不同的比例,小心翼翼地填充、混合、伪装进那些昂贵的容器里。

这是一个极其考验耐心和细致的活儿。

我全神贯注,额头上都冒出了细汗。

每完成一个,我都会用酒精棉片把瓶身擦得干干净净,不留下一丝指纹。

最后,我把所有的“杰作”按照原来的位置,一丝不差地摆回去。

看着眼前这支焕然一新的“军队”,我的心里有一种混合着罪恶、紧张和巨大快感的奇异情绪。

我,陈峰,一个画图狗,竟然完成了一次对消费主义的完美颠覆。

我把所有的作案工具和倒掉的“精华”都打包好,扔到了小区最远的那个垃圾站里。

做完这一切,我回到家,洗了个澡,感觉自己像是完成了一项重大任务,虚脱了。

傍晚,林悦回来了。

她看起来心情不错,脸颊红扑扑的。

“老公,今天下午茶,张太太说她下个月要去瑞士打羊胎素,一次十几万呢!你说这人是不是疯了?”

她一边说,一边走进卫生间。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我竖起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

哗哗的水声。

然后是瓶子盖子拧开的声音。

我的手心开始冒汗。

“咦?”

她的一声轻咦,像惊雷一样在我耳边炸开。

我的身体瞬间僵硬。

被发现了?这么快?

我几乎要冲进去了。

“老公,你过来一下!”她喊道。

我硬着生头皮走过去,站在卫生间门口。

“怎么了?”我故作镇定。

她举着那瓶被我掺了甘油的“爱马仕”精华,对着灯光看。

“你说怪不怪,我怎么感觉这瓶精华,好像……满了点?”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

“是吗?你不是前几天刚开的吗?满点不正常吗?”

“不是,”她皱着眉,一脸困惑,“我记得我用了好几次了,应该下去一截了。今天拿起来,感觉分量不对。”

“错觉吧。”我干巴巴地说,“你天天带孩子,累得记忆力都下降了。”

“可能吧。”她嘀咕了一句,也没再深究。

她开始护肤。

挤出精华,涂在脸上。

我死死地盯着她的表情。

她搓了搓,然后拍了拍脸。

“今天的好像……更好吸收一点?”她自言自语。

我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更好吸收?

大姐,那是甘油和水啊!能不好吸收吗?

我赶紧溜回客厅,心脏还在“怦怦”狂跳。

第一关,好像是……蒙混过关了。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过得胆战心惊。

我像个卧底,每天都在暗中观察敌方(我老婆)的动静。

她每次进卫生间,我的雷达就自动开启。

她每次护肤,我的目光就黏在她脸上,试图从她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里,分析出端倪。

头两天,她确实抱怨了几句。

“这面霜怎么回事?今天感觉有点油。”

我就说:“是不是最近天气闷,你出油多了?”

“这精华味道好像淡了点?”

我就说:“是不是你感冒了,鼻子不通?”

“这眼霜怎么推不太开?”

我就说:“你是不是水没拍够,脸太干了?”

总之,千错万错,都不是产品的错。

是天气,是你的身体,是你的使用方法。

林悦将信将疑,但似乎也接受了我的这些“合理解释”。

毕竟,一个人很难去怀疑一个价值三千块的东西。

潜意识里,昂贵=有效。

这是现代消费主义给我们每个人都设下的心理陷阱。

林悦,只是陷得比较深的那一个。

到了第四天,她不抱怨了。

生活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她依然每天雷打不动地进行她那套繁复的护肤流程,我依然每天提心吊胆地观察。

唯一的变化是,家里的氛围好像好了那么一点。

因为我知道,这个月,我们信用卡账单上,不会再出现那笔触目惊心的“护肤品”支出了。

我的心情,莫名地轻松了不少。

甚至在公司被甲方骂“你这设计图是猪画的吗”的时候,我都能心平气和地回复:“好的老板,我们马上改。”

周五晚上,我约了我的大学室友,老刘,出来撸串。

老刘在一家国企,工作清闲,人生哲学就是“躺平”。

我们俩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但偏偏关系最好。

几瓶啤酒下肚,我没忍住,把我的“惊天计划”和盘托出。

老刘听得眼睛都直了,嘴里的腰子都忘了嚼。

“我操,陈峰,你牛逼!”他一拍大腿,“你这是在拿你下半辈子的幸福做赌注啊!”

“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我灌了一大口啤酒,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你不知道,我睁眼闭眼,都是还款日。她倒好,几千块的东西,眼睛都不眨一下。”

“那你也不能这么干啊!这要是被林悦发现了,你家不得掀翻天?”老刘一脸担忧。

“发现就发现吧。”我有点破罐子破摔,“大不了就离婚。反正这日子过得也够憋屈的。”

“别说气话。”老-刘给我满上酒,“不过话说回来,嫂子她……真没发现?”

“目前没有。”我摇摇头,“有时候还说,感觉皮肤变稳定了。”

我说完,和老刘对视一眼,两人都没忍住,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狂笑。

笑着笑着,我眼睛有点湿。

这他妈的,到底算什么事啊。

第二周,情况开始出现微妙的变化。

林悦的皮肤,肉眼可见地,好像……真的变好了。

以前她T区爱出油,两颊又干,有时候还会因为熬夜或者吃了点辣的,冒出几颗红色的痘痘。

为此,她买了各种控油的、补水的、祛痘的、修复的……产品,把自己的脸当成了试验田。

结果就是,皮肤状态时好时坏,像过山车一样。

而现在,自从换了“宝宝霜”之后,她的脸反而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稳定。

不怎么出油了,也不怎么起皮了。

整张脸看起来干干净净,很平和。

甚至连之前一直有点泛红的脸颊,颜色都淡了下去。

周日早上,阳光很好。

林悦刚起床,没洗脸,头发乱糟糟地在厨房热牛奶。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脸上,能看到细小的绒毛。

她的皮肤,在晨光里,竟然透着一种莹润的光泽。

我看得有点呆。

“看什么呢?”她注意到我的目光,有点不自在地摸了摸脸,“没洗脸,是不是很丑?”

“不丑。”我由衷地说,“感觉你最近皮肤变好了。”

她愣了一下,随即笑开了花。

“真的吗?你也看出来了?”

她兴奋地跑到卫生间,对着镜子左看右看。

“好像是真的诶!你看你看,我这儿原来有个痘印,是不是淡了好多?”

她指着自己的脸颊,像个献宝的孩子。

“嗯,是淡了。”我点点头,心里五味杂陈。

“我就说嘛!那个XXX精华果然是神器!贵有贵的道理!”她拍着那瓶被我灌了甘油的“爱马仕”,一脸的崇拜和庆幸,“幸亏当时我咬牙买了!一分钱一分货!”

我:“……”

我能说什么?

我只能露出一个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是是是,你眼光好。”

那天,林悦的心情好到飞起。

她哼着歌给土豆做辅食,中午还难得地下厨,做了我最爱吃的红烧肉。

吃饭的时候,她不停地问我:“老公,你再看看,是不是真的变好了?”

我看着她那张因为兴奋而微微泛红的脸,那双亮晶晶的、充满期待的眼睛。

那是在她辞职以后,我很少在她脸上看到的神采。

我突然感到一阵巨大的心虚和……愧疚。

我用一个谎言,换来了她的快乐。

这快乐是真实的,但它的基础,却是虚假的。

我到底做对了吗?

晚上,我接到了我妈的视频电话。

老太太在屏幕那头,一眼就看到了旁边的林悦。

“哟,小悦,你今天气色不错啊!用了什么好东西了?”

林悦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嘴上谦虚着:“妈,哪有啊,就是随便抹了点东西。”

心里估计已经乐开了花。

挂了电话,她抱着我的胳膊,头靠在我肩膀上。

“老公,连妈都看出来了。看来这钱,没白花。”

她声音软软的,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

我身体僵硬,一动也不敢动。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

我只能“嗯”了一声。

黑暗中,我闻到她头发上洗发水的香味,和她脸上……淡淡的、属于宝宝霜的奶香味。

这味道,让我感到无比的讽刺。

第三周,迎来了我这个计划的第一个“危机”。

林悦最好的闺蜜,肖嫚,来我们家吃饭。

肖嫚是个标准的“精致都市丽人”,从头发丝到脚指甲都武装得一丝不苟。她也是林悦在“护肤大业”上的“精神导师”和“战友”。

两人凑在一起,三句话不离各种护-肤成分和医美项目。

什么“早C晚A”,“A醇要建立耐受”,“刷酸”,“热玛吉”,“光子嫩肤”……

那些词从她们嘴里蹦出来,对我来说,跟火星语没什么区别。

肖嫚一进门,就捧着林悦的脸,发出一声夸张的惊叹。

“我的天!林悦!你最近干嘛了?去做医美了?皮肤怎么这么好?”

林悦的尾巴几乎要翘到天上去了。

“哪有,就是正常护肤啦。”

“不对!”肖嫚像个侦探一样,眯着眼睛审视她的脸,“你这皮肤,又透又亮,底子好得跟磨了皮一样。快说,到底用了什么灵丹妙药?别想瞒着我!”

林悦被她捧得晕乎乎的,半推半就地把她拉进了卫生间。

“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XXX精华啊,真的超好用!”

我坐在客厅,假装在看电视,耳朵却伸得老长。

我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肖嫚可是个行家。

她会不会一眼就识破我的“诡计”?

卫生间里传来肖嫚的声音。

“就这个?我看看。”

一阵沉默。

我的呼吸都快停滞了。

“咦?”肖嫚又发出了和林悦当初一样的、让我心惊胆战的单音节。

“怎么了?”林悦紧张地问。

“这质地……怎么跟我在专柜试的不太一样?”肖嫚疑惑地说,“专柜的好像更稠一点?”

完了。

我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要穿帮了。

我几乎已经能想象到接下来林悦冲出来,指着我的鼻子,歇斯底里地质问我的场面了。

我甚至开始思考,如果她动手,我是应该站着让她打,还是抱着土豆躲进卧室。

然而,接下来林悦的话,却让我目瞪口呆。

“是吗?”林悦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可能……我这个是新版的?或者是什么限定版?我找的那个代购,特别靠谱,总能拿到一些专柜没有的好东西。”

她竟然,主动为我的“假货”,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听起来更高级的借口。

限定版?

亏她想得出来!

肖嫚将信将疑:“是吗?还有这种操作?”

她又把那瓶“精华”拿起来,挤了一点在手上。

“味道倒是对的。嗯……吸收是挺快的。你用了多久了?”

“快一个月了吧。”

“一个月就有这效果?可以啊!”肖嫚的怀疑似乎被打消了,“看来这玩意儿是真有用。链接推给我,我也去搞一瓶!”

“好啊好啊!”

两人亲亲热热地挽着手从卫生间出来,开始讨论那个“根本不存在”的靠谱代购。

我坐在沙发上,感觉自己像在看一出魔幻现实主义的荒诞剧。

原来,当一个人对某样东西深信不疑的时候,她会自动屏蔽掉所有的疑点,甚至会主动为这些疑点寻找合理的解释。

这已经不是护肤了。

这是一种信仰。

而我,一个卑微的丈夫,竟然无意中,成了这个“信仰”的“造神者”。

这顿饭,我吃得食不知味。

我看着林悦和肖嫚眉飞色舞地讨论着她们的脸,讨论着那些我听不懂的“黑科技”,心里涌上一股巨大的悲哀。

我老婆的快乐,和她引以为傲的“好皮肤”,竟然是建立在一个由宝宝霜和开塞露构成的谎言之上。

而戳穿这个谎言的钥匙,就握在我手里。

我随时可以让她从云端跌落。

但我能吗?

看着她此刻容光焕发的样子,我犹豫了。

第四周,也就是“实验”的最后一个星期。

我的心情已经从最初的紧张、心虚,变得有些麻木,甚至荒唐。

林悦对我越来越好。

她会主动给我端洗脚水,会给我捶背,会在我加班晚归时,留一盏灯,温一碗汤。

她看我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崇拜。

因为,在她眼里,我是一个能赚钱让她买得起“爱马仕”精华的、靠谱的丈夫。

尽管我为了这个“靠谱”,每天在公司被甲方和领导像三孙子一样训。

有一天晚上,她敷着面膜,靠在床头看手机。

突然,她把手机递给我。

“老公,你看,我同学聚会的裙子,搭这双鞋子怎么样?”

屏幕上是一双银色的高跟鞋,鞋跟又细又高,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我扫了一眼价格:1899。

如果是以前,我可能已经开始皱眉了。

但现在,我看着她那张被面膜覆盖,但依然能看出期待和兴奋的脸,心里却生不出一丝反对的念头。

“挺好看的。”我说。

“那……我买了?”她试探地问。

我沉默了一下。

我想到了我下个季度的项目奖金,如果能拿下来,这双鞋子不算什么。

也想到了她因为“皮肤变好”而肉眼可见的开心。

我甚至想到,如果我不让她买,她会不会觉得,是她不配穿这么好看的鞋子?

“买吧。”我说。

她高兴得差点从床上跳起来,摘下面膜就在我脸上亲了一口。

“老公你真好!”

那一刻,面膜上残留的、黏腻的、带着宝宝霜味道的液体,沾了我一脸。

我僵在那里,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我用谎言换来了她的快乐,又用她的快乐,来麻痹我自己对于金钱的焦虑。

我们俩,像两个在悬崖边跳舞的人,用一种危险的姿态,维持着一个看似完美的平衡。

同学聚会的前一天,是“实验”满一个月的日子。

那天晚上,林悦郑重其事地把我拉到卫生间。

她指着镜子里的自己,像是在展示一件绝世珍品。

“陈峰,你仔细看。”

我看着她。

镜子里的她,确实和一个月前判若两人。

皮肤白皙、细腻,几乎看不到什么毛孔和瑕疵。那种健康的光泽,是从皮肤底层透出来的,任何粉底都伪装不出。

配上她新做的发型和精心修剪过的眉毛,整个人看起来,真的像是年轻了好几岁。

“怎么样?”她得意地扬起下巴。

“很好。”我诚实地回答。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真诚地夸赞她的皮肤。

因为,这好皮肤,有我一半的“功劳”。

“所以说,”她转过身,定定地看着我,眼神里有光,“女人,绝对不能在自己身上省钱。你对它好,它就对你好。你舍得给它花钱,它就用最好的状态回报你。”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无比认真。

“老公,谢谢你。谢谢你支持我,让我可以没有顾虑地变美。”

她踮起脚,在我嘴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我的大脑“轰”的一声,一片空白。

愧疚、荒唐、心酸、讽刺……所有的情绪,像潮水一样,瞬间将我淹没。

我看着她真诚的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多想告诉她:

亲爱的,让你变美的,不是那三千块的精华,而是几十块的宝宝霜。

让你皮肤变好的,不是那些昂贵的“黑科技”,而是最基础的保湿,和你这段时间因为心情愉悦而带来的内分泌稳定。

你引以为傲的“战果”,你深信不疑的“信仰”,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笑话。

一个由我亲手导演的、充满了黑色幽默的笑话。

但我说不出口。

我怕我一开口,她脸上所有的光,都会瞬间熄灭。

我怕我一开口,我们这个家,这个用谎言和假象堆砌起来的、虚假的和平,就会立刻崩塌。

我只能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回了她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同学聚会定在周六晚上。

下午,林悦就开始了漫长的准备工作。

洗头,吹造型,泡澡,做身体护理,然后是全套的、隆重的护肤流程。

最后,她坐在梳妆台前,打开了她那堪比专业化妆师的化妆箱。

我靠在卧室门口,看着她。

她穿着浴袍,头发用发圈束起,露出一张干净到发光的脸。

她对着镜子,脸上带着一种虔诚而满足的微笑。

她拿起一瓶粉底液,正准备往脸上涂。

突然,她停住了。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她做了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举动。

她把那瓶粉底液,放下了。

她只是简单地画了眉毛,涂了一点点口红。

“不化妆了?”我忍不住问。

“不化了。”她转过头,对我笑了一下,“我发现,我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她的笑容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笃定的自信。

那是一种不再需要靠昂贵的化妆品来堆砌,不再需要靠厚重的粉底来遮盖的,由内而外的自信。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我好像做对了一件事。

尽管方式极端,过程荒谬。

但结果,似乎是好的。

她换上了那条新买的、剪裁精良的黑色连衣裙,穿上了那双闪闪发光的银色高跟鞋。

当我看到她从衣帽间走出来的时候,我承认,我被惊艳了。

她还是那个她,但又好像不是。

她身上少了一些全职妈妈的琐碎和疲惫,多了一些我记忆中,她还是个设计师时的神采飞扬。

“怎么样?”她在我面前转了一圈,裙摆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

“很美。”我说。

这次,不是敷衍,不是恭维。

是实话。

去希尔顿的路上,她挽着我的胳膊,心情很好。

“待会儿见到王涛,我可得好好跟她显摆一下我的皮肤。”她开玩笑地说。

我的心,又被这句话刺了一下。

谎言,终究是谎言。

它像一颗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炸。

聚会现场,觥筹交错,人声鼎沸。

多年不见的同学,彼此客套地寒暄,不动声色地比较着对方的职位、收入、和伴侣。

林悦成了全场的焦点。

尤其是女同学。

她们把林悦围在中间,像参观一件艺术品一样,惊叹着她的皮肤和状态。

“天啊,林悦,你是不是逆生长了?怎么比大学时候还年轻?”

“你这皮肤,连个毛孔都看不见,到底怎么保养的?”

“快说快说,是不是用了什么神仙产品?”

林悦被众星捧月,脸上是藏不住的骄傲和得意。

她像个布道者一样,开始分享她的“护肤心得”。

“其实也没什么啦,就是清洁、保湿、防晒一定要做好。然后呢,精华真的很重要,一定要用好的,一分钱一分货……”

她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那款“爱马仕”精华。

“……它的主要成分是XXX,可以促进胶原蛋白再生,还有XXX,是超强的抗氧化剂……”

我站在不远处,端着一杯酒,听着她把那些从网上看来的、自己都一知半解的化学名词说得头头是道,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在加深这个谎言的深度。

而我,是唯一的知情者,也是这个谎言的始作俑者。

我看到她的“精神导师”肖嫚也在场,正一脸崇拜地看着她,时不时还补充两句,仿佛她也亲身验证了那“限定版精华”的神奇效果。

人群中,王涛——那个老公是副总的王涛,走了过来。

她上下打量着林悦,眼神里带着一丝审视和不服气。

“林悦,你这皮肤确实不错。不过,”她话锋一转,“光靠涂涂抹抹可不行,都这年纪了,还是得靠医美。我上个月刚去打了水光针,效果立竿见影。”

林悦的笑容僵了一下。

“医美风险太大了,我还是喜欢自然一点的。”她说。

“自然?”王涛嗤笑一声,“这年头还有人信这个?我告诉你,所有护肤品的尽头都是医美。你现在用的这些,顶多就是个心理安慰。”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了林悦的头上。

我看到她的脸色,一点点白了下去。

她最引以为傲的、刚刚建立起来的自信,被王涛轻飘飘的一句话,击得粉碎。

聚会后半场,林悦一直兴致不高。

回家的路上,她一言不发,抱着胳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

我知道,王涛的话,刺痛了她。

回到家,她默默地卸妆,洗漱。

我看着她走进卫生间,拿起那瓶“爱马仕”精华。

她把它拿在手里,看了很久。

然后,她突然转过头问我:“陈峰,你说,这些东西,真的有用吗?”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和动摇。

我心头一紧。

我知道,摊牌的时刻,可能要到了。

我深吸一口气,决定说出真相。

我不能再让她活在这个谎言里了。

这对她不公平。

“小悦,”我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关于这些护-肤品,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

她看着我,眼神里满是疑惑。

“什么事?”

“其实……”

我的话还没说出口,她的手机响了。

是肖嫚发来的微信。

她点开,是一条语音。

肖嫚咋咋呼呼的声音传了出来:“悦悦!气死我了!那个王涛太能装了!什么水光针,我刚问了别人,她那脸是打了十支玻尿酸填充的,都快成发面馒头了!哪有你的皮肤自然通透啊!你别听她瞎说,你的方法才是王道!对了,你那个代购的微信快推给我,我等不及了!”

林悦听完,愣住了。

几秒钟后,她脸上阴霾一扫而空,重新露出了笑容。

她把手机往我面前一晃,像个打赢了仗的将军。

“你看!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她把那瓶精华小心翼翼地放回原位,仿佛那是什么神圣的法器。

“哼,医美脸,才不稀罕呢!我还是相信,科学护肤,慢慢养出来的,才是最好的!”

她哼着歌,走出了卫生间。

我看着她的背影,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我的“坦白”,就这么被打断了。

我不知道,这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

日子,就在这种诡异的平静中,继续滑行。

我本以为,这件事会就这么过去。

我会永远保守这个秘密,林悦会永远活在她“科学护肤”的美好幻觉里。

直到那天。

那天是周三,我因为项目提前收尾,难得地早回了家。

一开门,就看到林悦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摆满了她那些瓶瓶罐罐。

她没看电视,也没玩手机。

就那么静静地坐着,看着那些东西,表情很奇怪。

“怎么了?”我问。

她没抬头,只是幽幽地说了一句:“陈峰,你过来。”

我的心“咯噔”一下。

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她拿起那瓶“爱马仕”精华,递给我。

“你闻闻。”

我不明所以,接过来,拧开盖子,凑到鼻子底下。

还是那股熟悉的、浓郁的香味。

“怎么了?没问题啊。”我说。

“你再闻闻这个。”

她又递给我一个小小的、白色的试用装小袋子。

上面印着一模一样的LOGO和外国字。

我接过来,撕开一个小口,闻了闻。

一股和瓶子里几乎一样,但似乎更复杂、更有层次感的香味,钻进鼻子里。

“这是……”

“这是我今天下午,去专柜要的试用装。”林悦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我手一抖,那个小袋子差点掉在地上。

我看着她。

她的眼睛里,没有愤怒,没有歇斯底里。

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失望。

“你再看看这个。”

她拿起那罐被我掺了宝宝霜的“贵妇面霜”,用小勺子,挖开了最上面的一层。

露出了底下……颜色和质地都略有不同的、属于宝宝霜的白色膏体。

两种颜色,泾渭分明。

像一个无法辩驳的、残酷的证据。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所有的侥幸,所有的谎言,在这一刻,被彻底戳穿。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什么时候开始的?”她问。

“……一个多月前。”我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为什么?”

“我……”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是说那三千块的精华?还是那两千块的裙子?还是那还不完的房贷和车贷?

还是那句“没本事赚钱,就知道冲老婆发火”?

在这一刻,所有的理由,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你觉得我傻,是吗?”她看着我,一字一句地问,“觉得我蠢,分不清三千块的精华和几块钱的甘油?觉得我就是一个只知道往脸上堆钱的虚荣的傻子?”

“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就是!”她猛地提高了声音,积攒了许久的情绪,终于在此刻爆发,“陈峰,你太可怕了!”

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你知道这一个月,我有多开心吗?”

“我以为我的皮肤真的变好了,我以为我终于找到了适合自己的东西,我以为我所有的坚持和投入,都得到了回报!”

“我跟我的朋友炫耀,跟我的家人炫耀,我甚至……我甚至觉得,我终于有了一件,可以让我重新找回自信的事情!”

“结果呢?”

她指着那一堆瓶瓶罐罐,声音都在发抖。

“结果你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假的!”

“我的开心是假的,我的自信是假的,我引以为傲的一切,全都是一个笑话!”

“你把我当猴耍,是不是觉得特别有成就感?”

“不是的!小悦,你听我解释!”我急切地想抓住她的手,却被她一把甩开。

“解释什么?解释你没钱给我买护肤品了?还是解释你觉得我不配用这些东西?”

“我没有!”我吼了回去,胸中的委屈和压抑也一起喷涌而出,“是!我是没钱!我一个月挣两万块,要还一万的房贷,三千的车贷,要给你和孩子生活费,要给两边父母养老钱!我每天在公司像狗一样被呼来喝去,我不敢请假,不敢生病!我压力大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你呢?你只看到你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你看到我账户里不断减少的数字了吗?”

“我跟你说家里的困难,你听吗?你只会说我小气,说我没本事!”

“我这么做,我承认,我混蛋,我不是人!但你能不能也想一想,你到底把我逼到了什么份上!”

我们俩,像两只受伤的野兽,互相嘶吼,用最恶毒的语言,刺向对方最柔软的地方。

我们把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满,所有的压力,都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地发泄了出来。

争吵声,哭喊声,响彻了整个屋子。

正在房间里午睡的土豆被吓醒了,发出了嘹亮的哭声。

哭声像一盆冷水,把我们俩都浇得冷静了一点。

林悦看着我,眼神里的愤怒渐渐褪去,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悲伤。

她站起身,走进卫生间。

几秒钟后,我听到里面传来“哗啦啦”的声响。

我冲进去一看,瞬间呆住了。

她把洗手台上、镜柜里所有的瓶瓶罐罐,全都扫进了垃圾桶。

那些金的、银的、几千块的、几百块的……

无论是“真货”,还是我的“杰作”,全都被她毫不留情地扔了进去。

垃圾桶里,瞬间堆起了一座由玻璃和塑料构成的小山。

液体和膏体混合在一起,流出五颜六色的、狼藉的痕迹。

那股熟悉的、高级的、金钱的香味,和宝宝霜淡淡的奶香味,最后一次,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混合、发酵,然后归于沉寂。

“都扔了。”

她转过身,看着我,脸上还挂着泪痕,表情却是一种决绝的平静。

“这些让你恶心的东西,这些我觉得可笑的东西,都扔了。”

“以后,我什么都不用了。”

说完,她走出卫生间,走进卧室,抱起还在哭的土豆,轻轻地哄着。

自始至终,她没有再看我一眼。

我站在卫生间门口,看着那个装满了“谎言”和“战争”的垃圾桶,感觉自己的心脏,也跟着那些瓶子一起,碎了。

那晚,林悦没有跟我睡一个房间。

她带着土豆,睡在了儿童房。

我们之间,隔着一堵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厚、更冰冷的墙。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陷入了一种可怕的死寂。

我们不说话,不交流,甚至避免眼神接触。

她像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起床,做饭,带孩子,睡觉。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真的什么护肤品都不用了。

每天早上,就是用清水洗把脸。

晚上也是。

我看着她那张素面朝天的脸,在短短几天内,就失去了之前所有的光泽。

皮肤开始变得干燥、暗沉,甚至因为换季,起了些小小的红疹。

她好像一点都不在乎。

有时候,我看到她对着镜子,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眼神空洞。

我心里难受得像被刀割一样。

我宁愿她跟我吵,跟我闹,也比现在这样,用沉默来惩罚我,也惩罚她自己,要好受得多。

我几次想跟她道歉,想跟她好好谈谈。

但每次话到嘴边,看到她那张冰冷的脸,我又咽了回去。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不起”三个字,显得那么轻飘飘,毫无分量。

周五晚上,我加完班回来。

家里黑着灯。

我以为她已经睡了。

换了鞋,轻手轻脚地走进客厅,却看到她一个人坐在阳台上。

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城市的灯火,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她的脚边,放着几罐啤酒。

她不怎么会喝酒,平时一罐就能脸红。

现在,地上已经空了两个。

我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她没有看我,只是把手里的一罐啤酒递给我。

我接过来,拉开拉环,“嗤”的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我们俩就这么沉默地喝着酒。

很久很久,她才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酒后的沙哑。

“陈峰,你知道吗?我刚辞职那会儿,特别不适应。”

我没说话,静静地听着。

“我每天睁开眼,就是孩子的哭声,是换不完的尿布,是永远也做不完的家务。”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头发油腻,穿着沾了奶渍的睡衣,脸色蜡黄。我觉得自己特别丑,特别没用。”

“我以前的同事,在朋友圈里晒她们升职,晒她们去国外出差,晒她们光鲜亮丽的生活。而我呢?我晒的只有我的孩子。”

“我不是不爱土豆,我爱他胜过一切。但是,有时候我真的觉得,我好像……没有我自己了。”

“我成了陈峰的老婆,土豆的妈妈。可林悦呢?那个喜欢画图,喜欢熬夜赶方案,喜欢穿高跟鞋的林悦,去哪儿了?”

她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啤酒罐上。

“买那些护肤品,是我最后的一点挣扎。”

“我每天花半个小时,把那些昂贵的、香喷喷的东西涂在脸上,我会感觉,我还在乎我自己,我还没彻底变成一个黄脸婆。”

“那是一种仪式感。它让我觉得,我跟这个世界,还有一点点联系。”

“我知道它们很贵,我也知道你赚钱辛苦。每次下单的时候,我心里也特别纠结,特别有负罪感。”

“但是,那种‘取悦自己’的感觉,太上瘾了。”

“尤其是……尤其是当我发现,我花钱,你会不高兴,会给我脸色看的时候。我反而,更想买了。”

“那像一种示威,一种反抗。好像在说,就算我没挣钱,我也有权利花钱,我也有权利让自己活得体面一点。”

她转过头,看着我,通红的眼睛里,充满了悲伤。

“可我没想到,你会用那种方式……来惩罚我。”

“那不是惩罚。”我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得像砂纸,“那是一个愚蠢的、自以为是的丈夫,走投无路之后,想出来的一个馊主意。”

“我只是……只是太焦虑了。”

“我怕失业,怕生病,怕还不上房贷,怕给不了你们好的生活。”

“我看到你买那些东西,我第一反应不是‘你又乱花钱’,而是‘完了,这个月的窟窿又大了’。”

“我承认我自私,我没有站在你的角度去想。我只想着我的压力,却忘了你的牺牲和委屈。”

“小悦,对不起。”

我说完这三个字,眼泪也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在深夜的阳台上,哭得像个孩子。

林悦看着我,没有说话。

她伸出手,轻轻地,擦掉了我脸上的眼泪。

她的手指冰凉。

“陈峰,”她轻声说,“我们之间的问题,从来都不是那些护肤品。”

“是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久。

聊我工作上的压力,聊她带孩子的孤独。

聊我们对未来的期望,也聊我们对彼此的失望。

我们把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和不安,都摊开在了对方面前。

没有指责,没有争吵。

只是平静地诉说。

天快亮的时候,我们才各自回房睡觉。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林悦已经做好了早餐。

她坐在餐桌旁,看着我,眼睛有点肿。

“我昨天想了想,”她说,“全职妈妈,不能一直做下去。”

我愣住了。

“我想重新开始工作。”

“可是土豆……”

“送去托班吧。他快三岁了,也该去过集体生活了。”她说,“我不想再把自己的价值,完全寄托在家庭和你身上了。”

“我想找回我自己。”

我看着她,她的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坚定。

“好。”我说,“我支持你。”

那之后,我们的生活,开始慢慢回到正轨,又好像,进入了一个全新的轨道。

林悦开始投简历,面试。

一开始很不顺利。脱离职场三年,很多东西都要重新学起。

她被拒绝了很多次,也偷偷哭过。

但她没有放弃。

我把家里所有的财务状况,都做成了一张清晰的表格,和她一起看。

我们一起规划每个月的开销,一起决定每一笔大的支出。

我不再把所有的压力都自己扛着,她也不再对家里的经济状况一无所知。

她不再买那些昂贵的护肤品了。

有一天,我看到她从超市里,买回了一罐宝宝霜。

就是土豆用的那种。

她把它放在洗手台上,那是自从那天晚上后,唯一的一件“护肤品”。

她洗完脸,会挖一点,随便在脸上抹开。

“你还用这个?”我有点惊讶,又有点心虚。

她看了我一眼,似笑非笑。

“怎么?怕我再冤枉了你的‘功臣’?”

我尴尬地挠了挠头。

“其实吧,”她一边抹脸,一边慢悠悠地说,“那天我去专柜,除了要试用装,我还让他们给我做了个皮肤测试。”

我的心又提了起来。

“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柜姐说,我的皮肤屏障,是我这几年来,最健康的一次。”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淡淡地笑了。

“她说,可能是因为我之前用的东西太杂了,各种酸啊醇啊,把皮肤折腾得太厉害。最近这段时间,什么都不用,只做最基础的保湿,反而让皮肤自己慢慢修复了。”

“所以,让你皮肤变好的,不是宝宝霜,也不是开塞露。”

“而是‘什么都不做’。”

她转过身,捏了捏我的脸。

“陈峰,你这个歪打正着的混蛋。”

两个月后,林悦找到了一份工作。

不是在她熟悉的室内设计领域,而是在一家线上教育公司,做课程顾问。

薪水不高,但她每天都干劲十足。

她重新开始化妆,但不再追求昂贵的品牌。

她会花一个下午,在网上研究各种平价好用的国货,然后买回来,兴致勃勃地试用。

她的梳妆台上,又开始有了瓶瓶罐罐。

但这一次,没有一样超过三百块。

她说,她现在享受的,不是“昂贵”带来的虚荣感,而是“挑选”和“尝试”本身的乐趣。

周末,我们一家三口,会去公园,会去逛超市,会像所有最普通的家庭一样,过着最平凡的日子。

有一天,我们路过一家商场的化妆品专柜。

巨大的广告牌上,是那个“爱马仕”精华。

林悦停下脚步,看了一会儿。

我有点紧张地看着她。

她转过头,对我笑了笑。

“走吧,”她说,“回家还要做饭呢。”

我松了口气,也笑了。

我牵起她的手,土豆在前面一蹦一跳地跑着。

阳光洒在我们身上,暖洋洋的。

我知道,我们之间那道由瓶瓶罐罐筑成的高墙,已经彻底倒塌了。

而那个由宝宝霜引发的、荒唐又惊险的家庭战争,也终于,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它像我们婚姻里的一道疤,虽然丑陋,但时刻提醒着我们,曾经有多痛,以及,后来有多么努力地,才让它愈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