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偷菜半年,我一气之下铲平菜园都别种了,结果她女儿找上门_1
发布时间:2025-11-13 17:41 浏览量:1
那块地,是我这出租屋唯一的念想。
真的。
巴掌大的一块,前任租客拿来堆垃圾,房东懒得管。我签合同的时候,特意问了句,这地我能收拾出来种点东西吗?
房东,一个头发稀疏的中年男人,正低头数着押金,眼皮都没抬。
“随你便,别把房子给我拆了就行。”
就为这句话,我多付了三百块钱的“花园维护费”,其实就是垃圾清理费。
我,林瑶,一个在家办公的自由插画师,每天对着屏幕十二个小时以上,颈椎和腰,早就不是我自己的了。
这块地,成了我的救赎。
我花了一个周末,把那些陈年垃圾、碎砖烂瓦全清出去,手套磨破了两副,指甲缝里全是黑泥,洗了三天都还是脏的。
然后是翻土,施肥,买种子,看教程。
从第一颗小葱颤颤巍巍地破土而出,到第一根黄瓜挂上藤蔓,我感觉自己像个创世神。
那不是菜,那是我的命,是我对抗甲方、对抗deadline、对抗这个操蛋世界的底气。
我种了小番茄,那种叫“圣女果”的,红得像玛瑙。
我种了水果黄瓜,脆得能掐出水。
我还种了薄荷,掐一片叶子泡水,整个下午都神清气爽。
可好景不长。
起初,是少了一两根黄瓜。
我以为是鸟啄了,或者是没长牢自己掉了。
后来,是一串小番茄,眼看就要全红了,第二天早上,秃了一半。
切口整整齐齐,不像是小动物干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但还是安慰自己,邻里邻居的,也许是谁家小孩嘴馋,摘了就摘了吧。
我这人,有点社交恐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直到那天,我画稿画到凌晨三点,头昏脑胀,去阳台透气。
月光底下,一个黑影,正鬼鬼祟祟地蹲在我那片宝贝地里。
是住我对门的张阿姨。
她手里拿着个方便袋,正熟练地往里薅我的小番茄。
我当时就愣住了。
血液“嗡”地一下全冲上了头顶。
张阿姨,六十出头,退休在家,平时见了我,那叫一个热情。
“小林啊,又熬夜啦?年轻人要注意身体呀。”
“小林,阿姨今天包了饺子,给你送一碗过去?”
我一直觉得她是个和蔼可亲的长辈。
结果呢?
她在我背后,薅我用命换来的菜。
我没出声,就那么静静地看着。
她摘完番茄,又去掰我的玉米,那是我特意买的水果玉米,就结了那么四五根,我还天天数着呢。
她掰了两根,心满意足地塞进袋子,直起腰,拍拍手,像视察自己领地一样,哼着小曲儿走了。
我一夜没睡。
第二天,我装了监控。
一个很小的,藏在二楼阳台花盆里的那种。
我想着,拍下证据,到时候她就没话说了吧。
证据很快就拍到了。
下午三点,张阿姨掐着点出门,先是东张西望,然后迅速闪到我的菜地边。
动作那叫一个行云流水。
她甚至还带着剪刀。
我把视频存了下来,心里盘算着怎么开口。
直接找上门?会不会撕破脸,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多尴尬。
找物业?我们这是老小区,物业基本就是个摆设。
我决定先旁敲侧击一下。
傍晚,我算着她下楼遛弯的时间,也假装出去倒垃圾。
“张阿姨,遛弯呢?”我笑着打招呼。
“是小林啊,”她笑得满脸褶子,“今天天气不错。”
“是啊,”我指了指我的菜地,“阿姨,我这菜地最近老是招贼,你说气不气人。”
我死死盯着她的眼睛。
她眼神飘忽了一下,也就一下,立刻又恢复了镇定。
“哎哟,是吗?那可得当心点。现在这人啊,手脚不干净的多着呢。”
她一脸的义愤填膺,好像她才是受害者。
“是啊,我这番茄,眼看熟了,就被人摘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人,这么没素质。”我加重了语气。
“可不是嘛!”她一拍大腿,“简直是坏透了!小林你得看紧点,不行就装个监控。”
她居然建议我装监控。
我当时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这心理素质,不去当特工都屈才了。
行,你不是要我装监控吗?
我不仅装了,我还给你来个现场直播。
接下来的日子,我摸清了她的作案规律。
一般是上午十点左右,下午三点左右。这两个时间点,小区里人最少。
她偷窃的范围也扩大了。
从番茄黄瓜,到我的辣椒、茄子,甚至连我种的几棵准备秋天吃的上海青,刚长出四五片叶子,她都给薅走了。
我忍着。
我在等一个机会,一个人赃并获、让她百口莫辩的机会。
这天,我新买的一批草莓苗结果了。
就那么五六颗,红得娇艳欲滴,我都没舍得吃,准备等它们再长大一点。
下午三点,监控App准时推送了移动侦测的通知。
我点开。
张阿姨又来了。
她今天装备升级,不仅带了方便袋和剪刀,还带了个小铲子。
她想干嘛?
我眼睁睁地看着她,蹲下去,小心翼翼地,把我那几棵草莓,连苗带土,一起铲走了。
我操。
我当时脑子里就剩这一个字了。
偷菜就算了,你连我的苗都端?
这是要让我断子绝孙啊!
我再也忍不住了。
我抓起手机,穿着拖鞋就冲了出去。
我甚至都忘了应该先穿好衣服。
我冲到她面前,她正要把我的草莓苗装进一个破花盆里。
看到我,她明显吓了一跳,手里的铲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张……张阿姨。”我气得声音都在抖。
“小林啊,你……你没上班啊?”她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就镇定下来。
她指着我手里的草莓苗,脸上堆起虚假的笑。
“你看,你这草莓苗长得太密了,阿姨帮你分分株,这样能长得更好。”
我看着她,感觉自己的理智正在一根一根地崩断。
分株?
分到你家花盆里去?
“张阿姨,”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像要杀人,“我菜地里的菜,是不是也是您‘帮忙’收的?”
她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你说什么呢,小林,阿姨怎么会干那种事。”
“我装了监控。”
我举起手机,点开视频,把屏幕怼到她脸上。
视频里,她熟练地摘菜、掰玉米、剪辣椒,一帧一帧,清晰无比。
她的脸,瞬间从白色变成了猪肝色。
空气凝固了。
大概有十几秒,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以为她会道歉。
哪怕是狡辩几句,我也认了。
可我万万没想到。
她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嚎啕大哭。
“哎哟喂!我没法活了啊!我一把年纪了,好心帮邻居分个苗,倒被说成是小偷了啊!”
她一边哭,一边拍着大腿,声音洪亮,穿透力极强。
“现在的年轻人啊,心怎么这么狠啊!我不过是看她种的菜吃不完,怕浪费了,帮她摘一点,她就给我扣这么大一顶帽子啊!”
“天理何在啊!大家快来看啊!欺负老年人啦!”
我整个人都傻了。
真的,我活了二十几年,第一次见到这种操作。
她的哭声很快吸引了周围的邻居。
三三两两的人围了过来,对着我们指指点点。
“怎么回事啊?”
“好像是张阿姨偷了那姑娘的菜。”
“不能吧,张阿姨人挺好的啊。”
“你听她哭的,多委屈啊。”
张阿姨看人多了,哭得更起劲了。
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声情并茂,不去演话剧都可惜了。
我站着,手里还举着手机,像个傻逼。
我感觉浑身的血都凉了。
我才是受害者,为什么现在搞得我像个仗势欺人的恶霸?
我想解释。
“大家听我说,是她先偷我……”
“你还说!”张阿姨哭声陡然拔高八度,打断我的话,“我好心帮你,你还冤枉我!我这把老骨头,今天就死在你面前,看你怎么办!”
她说着,作势就要往旁边的墙上撞。
旁边几个大妈赶紧拉住她。
“张姐,你别激动。”
“有话好好说嘛。”
然后她们转过头来,用一种责备的眼神看着我。
“小姑娘,你也是,张阿姨都这么大年纪了,就算拿了你几根菜,多大点事儿啊,至于把人逼成这样吗?”
“就是,远亲不如近邻,得饶人处且饶人嘛。”
我听着这些话,感觉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什么叫“多大点事儿”?
什么叫“得饶人处且饶人”?
那是我辛辛苦苦种出来的!
我每天浇水、除草、捉虫,像伺候祖宗一样伺候着,凭什么被她轻描淡写地偷走,我还要反过来体谅她?
我看着坐在地上撒泼的张阿姨,看着周围那些“和事佬”的嘴脸。
我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真的,特别没意思。
我不想吵了。
也不想解释了。
我默默地收起手机,转身回家。
身后,张阿姨的哭声渐渐变成了胜利的抽泣,还夹杂着邻居们的安慰声。
“好了好了,张姐,别哭了。”
“那小姑娘也知道错了,回去了。”
我回到家,关上门,靠在门板上,浑身发抖。
不是气的,是心寒。
我看着窗外那片被蹂躏过的菜地,和我那几棵被连根拔起的草莓苗。
一股邪火,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你们不是觉得是小事吗?
你们不是觉得我不该计较吗?
行。
那大家都别玩了。
我打开手机,在购物软件上搜索。
铁锹。
锄头。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
快递小哥把崭新的农具送到我手上时,眼神里充满了对一个都市丽人田园梦想的敬佩。
他不知道,我不是要去开垦,我是要去毁灭。
我没换衣服,就穿着睡衣,趿着拖鞋,扛着铁锹下了楼。
正是早上八点,小区里人来人往,上班的,买菜的,送孩子上学的。
我径直走到我的菜地前。
那些绿油油的叶子,那些挂着露珠的果实,在晨光下,显得那么可爱。
我曾经那么爱它们。
现在,我只想亲手毁了它们。
我举起铁锹,没有一丝犹豫,狠狠地铲了下去。
第一锹,铲断了我最爱的那棵黄瓜藤。
绿色的汁液溅了出来,像它的眼泪。
第二锹,铲翻了那片长势喜人的小番茄。
红色的果子滚了一地,像破碎的心。
我一锹一锹地铲着。
把那些藤蔓、根茎、果实,全都翻进土里。
我像一台没有感情的挖掘机,把那片生机勃勃的绿色,变成了一片狼藉的焦土。
周围的人都看呆了。
他们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这姑娘疯了吧?”
“好好的菜,干嘛给毁了?”
“昨天好像跟张阿姨吵架了,估计是气不过。”
我听见了,但我不在乎。
张阿姨也被惊动了。
她冲下楼,看到眼前这一幕,眼睛都直了。
“你……你干什么!你这个疯子!”她指着我,手指都在发抖。
我停下动作,扛着铁锹,冷冷地看着她。
“不干什么。”
我说。
“这地是我的,我想种就种,不想种就铲了,关你屁事。”
这是我第一次,对一个长辈说这么难听的话。
但我觉得,爽。
前所未有的爽。
“你……”她气得说不出话来,“你这是浪费粮食!要遭天谴的!”
“我浪费我自己的东西,总比被贼偷了强。”我一字一句地说。
“你骂谁是贼!”
“谁应我骂谁。”
她的脸涨成了紫色,嘴唇哆嗦着,好像随时要中风。
周围的邻居又开始当“和事佬”。
“小林啊,别这样,有话好好说。”
“是啊,多可惜的菜啊。”
我转过头,看着他们。
“可惜?”我笑了,“昨天你们劝我大度的时候,怎么不说可惜?她偷我菜的时候,你们怎么不出来主持公道?”
“现在我毁我自己的东西,你们倒觉得可惜了?”
“合着我辛辛苦苦种出来,就活该被偷,被偷了还不能生气,一生气就是我小气,我计较。现在我不想让贼惦记了,你们又心疼了?”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钉子一样,钉在他们脸上。
周围瞬间安静了。
那些刚才还七嘴八舌的人,一个个都闭上了嘴,眼神躲闪,不敢看我。
我看着张阿姨。
“张阿姨,这下好了,地平了,菜没了,您以后也不用辛苦地‘帮’我收菜了。”
“大家都清净了,挺好。”
说完,我扛起铁锹,转身就走。
把一地的狼藉和所有人的错愕,都甩在身后。
那天下午,我睡了整整五个小时。
醒来的时候,夕阳正照进房间,暖洋洋的。
我感觉心里那股堵了半年的恶气,终于彻底散了。
虽然我的菜园没了,但我的世界清净了。
我觉得值。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
张阿姨没再出现。
我出门的时候,偶尔碰到几个邻居,他们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像在看一个怪物。
我无所谓。
我宁愿当一个不好惹的疯子,也不想再当那个受了委屈只会忍气吞声的傻子。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直到那个周六的下午。
门铃响了。
我以为是快递,没看来人,直接开了门。
门口站着一个年轻女孩。
二十五六岁的样子,穿着一身职业装,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很亮。
她长得,和张阿姨有几分相像。
“你好,请问是林瑶吗?”她开口,声音很客气。
“我是,你是?”我有些警惕。
“我是张秀芬的女儿,我叫张兰。”
张秀芬,是张阿姨的名字。
我心里“咯噔”一下。
这是……小的打不过,叫老的;老的没占到便宜,叫更小的来找场子了?
我脸色沉了下来,堵在门口,没让她进来的意思。
“有事吗?”我的语气很不友好。
她似乎看出了我的敌意,苦笑了一下。
“我……我是来替我妈,跟你道歉的。”
道歉?
我愣住了。
这可不是我想象中的剧本。
“她偷你菜,还有后来撒泼的事,我都知道了。”张兰的脸上满是歉意和尴尬,“对不起,真的非常对不起,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
她说着,朝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有点懵。
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这么诚恳地道歉,我一肚子的火气,倒不知道该怎么发了。
“她人呢?”我问。
“我把她送回老家了,让我弟弟看着她。”张兰叹了口气,眼圈有点红,“我今天过来,是想把她拿了你的那些菜钱,折算给你。”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
“不用了。”我直接拒绝。
我铲平菜地,不是为了钱。
是为了那口气。
现在气顺了,钱不钱的,无所谓。
“请你一定要收下。”她的态度很坚决,“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另外,还有一件事,我想跟你解释一下,关于我妈……”
她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欲言又止。
我看着她,心里那点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我侧了侧身子。
“进来再说吧。”
客厅里,张兰坐在我对面,双手捧着一杯水,神情有些局促。
“我妈她……其实脑子有点问题。”
她一开口,就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我握着水杯的手,顿了一下。
“什么意思?”
“医生说是轻度的认知障碍,还有点被害妄想症。”张兰的声音很低沉,“就是……她有时候做事情,自己控制不住,而且逻辑跟正常人不一样。”
她告诉我,张阿...姨的老伴,也就是她爸,前年冬天突发心梗,没抢救过来,走了。
从那以后,张阿姨就变得有点奇怪。
她开始囤积东西,不管是吃的用的,只要是打折的,她就拼命往家搬,塞得冰箱和储藏室都满满当当。
她还总觉得有人要害她,要偷她的东西。
“她年轻的时候,在农村老家,经历过饥荒,饿怕了。”张兰说,“我爸走了以后,她那种不安全感就彻底爆发了。”
“她偷你的菜,在她自己的逻辑里,可能不是‘偷’。”
张兰努力地组织着措辞。
“她觉得那些东西放在外面‘不安全’,她是在‘保护’它们,把它们收回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她甚至会把摘来的菜送给别的邻居,来证明自己是个‘大方’、‘能干’的人,不是个累赘。”
“至于后来撒泼打滚……那是她应对压力的方式。她觉得你‘冤枉’了她,戳穿了她的‘保护’行为,她就用那种最激烈的方式来反击,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我静静地听着,脑子一片混乱。
认知障碍?
被害妄想?
饥荒后遗症?
这些词,跟我认识的那个精明、刻薄、战斗力爆表的张阿姨,完全对不上号。
可张兰的表情,不像是在撒谎。
她的眼睛里,是那种被生活折磨得筋疲力尽,却又不得不强撑着的无奈。
“那你怎么不早说?”我忍不住问,“你们作为子女,知道她有病,为什么还放任她一个人住?”
张兰的眼圈更红了。
“我说了,她不听,也不承认自己有病。我们要是强制带她去看医生,她就又哭又闹,说我们嫌弃她,想把她送进精神病院。”
“我工作忙,经常出差。我弟在老家,也有自己的家庭。我们想接她过去,她死活不肯,说故土难离,老邻居都在这儿。”
“我们给她请了保姆,不到三天,就被她骂走了,说人家是来偷她钱的。”
“我们真的……没办法了。”
她低下头,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
我看着她,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原来在我看不到的地方,还有这样一段故事。
我一直以为,我和张阿姨的战争,是一场简单的、关于素质和界限的攻防战。
我赢了,赢得了清净,赢得了尊严。
可现在,张兰告诉我,我面对的,根本不是一个正常的对手。
我那场酣畅淋漓的胜利,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甚至,有点可笑。
我铲平了我的菜园,发泄了我的愤怒,可对她来说,那又算什么呢?
一个病人,会因为你的愤怒而反思吗?
不会。
她只会觉得,你又是一个要“害”她的人。
“对不起。”我说。
这两个字,我说得很艰难。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道歉。
我明明是受害者。
可看着眼前这个疲惫的年轻女人,我就是觉得,我该说点什么。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张兰摇了摇头,“我没有照顾好我妈,才给你惹了这么多麻烦。”
“你把菜地铲了,我听说了。我理解你,换做是我,可能做得比你更绝。”
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神很真诚。
“真的,你不用有任何心理负担。你没做错任何事。你只是在保护你自己的东西。”
她的话,像一阵暖流,让我心里某个紧绷的地方,悄悄松动了。
我们聊了很久。
从她妈妈的病,聊到她焦头烂额的工作,再聊到我这个自由职业者的孤独和压力。
我们像是两个在不同战壕里挣扎的士兵,突然在停战的间隙相遇,发现彼此的盔甲之下,都是同样疲惫的灵魂。
临走时,张兰把那个信封硬塞在我手里。
“钱你一定要收下。还有,这是我的电话。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可以找我。”
我送她到门口。
“你妈……以后怎么办?”我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
“先让他在老家待一阵子吧,我弟媳妇人不错,能照看着点。等我这边忙完一个项目,我就辞职,带她去看病,好好陪着她。”
她笑了笑,笑容里满是苦涩和坚决。
看着她消失在楼梯拐角的背影,我捏着手里的信封,心里五味杂陈。
我回到客厅,拉开窗帘。
外面,那片被我亲手夷为平地的土地,光秃秃的,在夕阳下,像一道丑陋的伤疤。
我突然觉得,它好像,也没那么好看了。
那晚,我失眠了。
脑子里,一会儿是张阿姨偷菜时鬼鬼祟祟的样子,一会儿是她坐在地上撒泼的样子,一会儿又是张兰那双写满疲惫的眼睛。
我开始反思。
我铲平菜地的行为,到底是对是错?
从我的角度,我被侵犯了,我反击,我捍卫了我的边界,我没错。
可从一个更广阔的视角来看,我似乎只是用一种暴力,去对抗了另一种由疾病和创伤引发的混乱。
除了让我自己爽了一下,这件事,没有解决任何问题。
反而,可能加剧了张阿...姨的病情,也让张兰这个本就疲惫的女儿,更加心力交瘁。
我打开那个信封。
里面有一沓现金,还有一张纸条。
“林瑶,再次为我母亲的行为向你道歉。这些钱,一部分是赔偿你的菜,另一部分,是想请你……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把那块地,重新种起来?我母亲她,其实很喜欢那些花花草草。也许,看到那些绿色,她的心情会好一点。当然,这只是我的一个不情之请,你不必理会。祝好。张兰。”
我看着那张纸条,看了很久。
第二天,我拿着信封里的钱,去了花鸟市场。
我没有买菜苗。
我买了很多花籽。
格桑花,向日葵,百日草,满天星。
都是那种撒下去,不用怎么管,就能自己开成一片海的品种。
我还买了一把新的小铲子,和几袋营养土。
我回到小区,走到那片空地前。
邻居们看到我,又开始指指点点。
“看,那疯丫头又来了。”
“她还想干嘛?地都铲平了。”
我没理他们。
我放下东西,戴上手套,开始重新整理那片土地。
把结块的土敲碎,把里面的石子和杂草根捡出来,再把新的营养土混进去。
我干得很慢,很认真。
就像当初,我第一次开垦它时一样。
有个大妈忍不住了,走过来问我。
“小姑娘,你这是……又要种菜啊?”
我抬起头,冲她笑了笑。
“不种菜了。”
“我种花。”
接下来的日子,我把所有画稿之余的时间,都用在了这片土地上。
我播种,浇水,耐心地等待。
周围的邻居,看我的眼神,从看“疯子”,渐渐变成了看“傻子”。
他们大概觉得,我好了伤疤忘了疼。
张兰给我打过几次电话,问我近况。
我告诉她,我在重新种东西。
她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然后用一种带着点哽咽的声音,说了声“谢谢”。
她说,她妈妈在老家,情绪稳定了很多。
每天就坐在院子里,看着弟弟家门口那片菜地发呆。
春天过去了,夏天来了。
花籽,发芽了。
嫩绿的叶子,一片一片地从土里钻出来,带着一种蛮不讲理的生命力。
它们长得很快。
没过多久,那片曾经的“焦土”,就变成了一片绿色的海洋。
然后,第一朵花开了。
是一朵黄色的百日草。
紧接着,是第二朵,第三朵……
粉的,白的,紫的,红的。
各种颜色的花,争先恐后地绽放。
向日葵高高地扬起金色的脸庞,追逐着太阳。
格桑花在风中摇曳,像一群彩色的蝴蝶。
那片小小的土地,变成了一个绚烂的、童话般的花园。
整个小区的风景,都因为它而变得温柔起来。
邻居们的态度,也变了。
他们不再叫我“疯丫头”。
他们开始叫我“种花的小林”。
遛弯的大爷大妈,会特意绕到我的花园前,站着看一会儿。
“小林啊,你这花种得真好。”
“是啊,看着心情都好了。”
还有人会问我,这是什么花,那是什么花,好不好养。
我呢,也渐渐地,不再那么社恐了。
我会笑着跟他们聊上几句,告诉他们这些花的名字,和它们的习性。
有时候,我还会剪下几枝开得最好的花,送给路过的小朋友。
我发现,分享的快乐,好像比独占的快乐,更持久一些。
七月底的一天,张兰突然给我打电话。
“林瑶,我……我带我妈回来了。”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紧张,“我们刚从医院回来,医生给开了药,让她先回家慢慢调理。”
“嗯。”我应了一声。
“她……她想下来看看你的花园。”
我的心,提了一下。
“好,你们下来吧。”
我放下电话,走到窗边。
楼下,张兰正搀扶着张阿姨,慢慢地走着。
几个月不见,张阿姨瘦了,也憔悴了,头发白了更多。
她不再是那个精神矍铄、战斗力爆表的“小偷”了。
她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又脆弱的老人。
她们走到了花园前。
张阿姨停下脚步,呆呆地看着眼前那片五彩斑斓的花海。
她的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精明和算计。
只有一种,像孩子一样的好奇和茫然。
我下了楼,慢慢地走到她们身边。
“张阿姨。”我轻声叫她。
她转过头,看着我,眼神有些空洞,似乎在努力地辨认我是谁。
“小……小林?”她试探着叫了一声。
“是我。”
“这……这花……是你种的?”
“嗯。”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一朵离她最近的向日葵。
那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摸一件稀世珍宝。
“真好看。”她喃喃地说。
“比……比菜好看。”
我看着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张兰在一旁,红着眼圈,对我做了一个口型。
“谢谢你。”
那天,我们在花园边站了很久。
张阿姨像个孩子,问我这个花叫什么,那个花叫什么。
我就耐心地,一遍一遍地告诉她。
她的话很少,大部分时间,只是静静地看着。
夕阳落下,给整个花园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张兰要扶她回家了。
临走前,张阿姨突然转过身,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我。
是一个红彤彤的西红柿。
不是我种的那种小番茄,是那种大的,沙瓤的。
“给你。”她说,声音含混不清,“这个……甜。”
我愣住了。
我看着她手里的西红柿,又看了看她那张不再精明的、甚至有些讨好的脸。
我的鼻子,突然一酸。
我伸出手,接过了那个西红柿。
“谢谢阿姨。”我说。
她笑了。
那是一个很纯粹的,不带任何杂质的笑容。
像个得到了糖果的孩子。
从那以后,张阿姨每天都会在张兰的陪伴下,来花园边坐一会儿。
她的话依然不多,但她的眼神,一天比一天清亮。
她会帮我拔掉花园里的杂草,会提醒我哪朵花该浇水了。
有时候,她还会从家里拿来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非要给我的花“施肥”。
比如喝剩的牛奶,淘米水,甚至还有打碎的鸡蛋壳。
张兰每次都又好气又好笑地拦住她。
而我,也从一开始的哭笑不得,变成了后来的习以为常。
我和张兰,成了很好的朋友。
我们会在周末一起逛街,看电影,吐槽各自生活里的烦心事。
她会跟我讲她照顾妈妈的辛酸,我会跟她讲我被甲方折磨的血泪史。
我们成了彼此的树洞,和加油站。
秋天的时候,花园里的花,开始慢慢凋谢。
向日葵低下了头,百日草的颜色也变得暗淡。
我和张兰一起,把那些枯萎的花枝剪掉,把种子收好。
张阿姨坐在旁边的小凳子上,安静地看着我们忙活。
“明年,还种吗?”她突然问。
“种啊。”我笑着说,“明年我们种点别的。”
“种点……菜吧。”她小声说,“就种那种小番茄,红红的,好看。”
我看了看张兰,张兰也正看着我。
我们都笑了。
“好。”我说,“明年,我们一起种。”
冬天来了,土地又一次变得光秃秃的。
但这一次,它不再像一道伤疤。
我知道,在那片沉寂的泥土下面,正孕育着新的希望。
生活,大概就是这样吧。
你永远不知道,下一个转角,会遇见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
有时候,你以为的战争,其实是一场误会。
你以为的敌人,其实也背负着你不知道的伤痛。
而你以为的结束,或许,只是另一个故事的开始。
我铲平了我的菜园,却意外地,收获了一个花园,一个朋友,和一个更宽广的世界。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赢。
但我知道,我不再是那个只会用愤怒来解决问题的我了。
我学会了理解,学会了和解。
和这个世界,也和我自己。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