聋哑哥哥养大妹妹,妹妹大学毕业后就没回家过,哥哥去探望时愣住

发布时间:2025-11-16 10:14  浏览量:1

周五下午三点十五分,我正在跟甲方死磕一个KV主视觉的细节。

空调的冷风嘶嘶地吹着,吹得我太阳穴一阵阵发紧。

手机在桌上嗡嗡震动,屏幕上跳出三个字:老家,哥。

我心里咯噔一下,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攥住了。

手指悬在半空,接,还是不接?

最终还是划向了挂断。

我哥是聋哑人。

他的电话,从来都不是电话,而是一个信号——他要用邻居家的座机,打视频过来了。

果然,微信视频的请求下一秒就弹了出来。

我手忙脚乱地拒接,飞快地打字过去:【在开会,很重要的会!别打了!】

屏幕那头安静了。

我松了口气,重新把注意力拉回到那张被改了十七遍的设计稿上。

“这个logo,能不能再大一点,同时再小一点?”甲方在电话里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

我捏了捏眉心,感觉脑子里的血管都在突突地跳。

“好的张总,我们再想想办法。”

挂了电话,我瘫在椅子上,像一条被抽了筋的咸鱼。

手机屏幕又亮了,是我哥发来的消息,用他那套颠三倒四的拼音和错别字组成。

【Mei, ge lai kan ni.】(妹,哥来看你。)

【piao mai hao le. ming tian zao shang dao.】(票买好了。明天早上到。)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炸了。

来看我?

他怎么会突然要来看我?

我毕业留在这座一线城市三年,除了每个月固定打钱,一次家都没回过。

不是不想,是不敢。

我怕我那间月租四千、只能放下一张床和一个衣柜的“鸽子笼”,会戳破我朋友圈里“都市丽人”的假象。

更怕我那个又土又木讷,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哥哥,会让我精心构建的“精英”人设,碎得像一地鸡毛。

我立刻回拨视频过去。

接通了,屏幕里出现邻居王婶那张被岁月和八卦填满的脸。

“薇薇啊,你哥说明天去看你,你可得去接站啊!”

背景里,我哥探过头来,咧着嘴,笑得一脸褶子,像一朵被太阳晒蔫了的向日葵。

他手里还举着一张皱巴巴的火车票,朝我晃了晃,满眼都是期待。

那期待像一根针,扎得我心口发麻。

我气得说不出话,只能对着屏幕打字。

【谁让你来的?我不是很忙吗?你来干什么?】

王婶在一旁看到了,脸色有点尴尬,抢白道:“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你哥想你了呗,来看看你不是应该的吗?”

我哥看不懂我的愤怒,他只是一个劲儿地冲我笑,然后用手指了指屏幕,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我懂他的意思。

想我了。

一股无名火“噌”地就冒了上来,混杂着委屈和心酸。

想我?

这三年,我拼了命地加班、赚钱、往上爬,把自己活成了一个陀螺,为的是什么?

不就是为了能彻底和那个贫穷、闭塞、连空气里都飘着牛粪味儿的老家,划清界限吗?

现在,他一张火车票,就要把我所有的努力都打回原形?

【你别来了!把票退了!我这里住不下!】

我几乎是吼着打出这行字的。

屏幕那头,我哥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愣愣地看着手机,好像不明白那一行字的意思。

王婶“哎呀”了一声,把手机拿远了些,压低声音说:“薇薇,你哥为了给你攒钱,把家里那头老黄牛都卖了,就想来大城市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老黄牛?

我脑子里“轰”的一声。

那头牛,是我哥的命根子。

小时候家里穷,是那头牛犁地,才换来我们兄妹俩的学费。

我上大学的钱,也是靠着我哥牵着牛,挨家挨户给人犁地挣来的。

现在,他把它卖了?

就为了来看我?

我的心像是被泡进了冰水里,又冷又疼。

“他……他卖了多少钱?”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好像是……八千块吧。”王婶叹了口气,“你哥一分没留,全给你带来了,说你一个人在外面不容易。”

八千块。

我上个月刚买的一瓶面霜,一千二。

我男朋友张浩送我的一个包,一万五。

而我哥,卖掉了他全部的家当,换来了八千块,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硬座,只为了来看看我。

我无言以对,脑子都要被气炸了,又或者说,是被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愧疚感给淹没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挂掉视频的。

只记得最后,屏幕里我哥那双浑浊又茫然的眼睛,像两口枯井,深深地望着我。

我瘫在工位上,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活该”。

我就是活该。

一个眼瞎心盲的白眼狼。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脑子里一会儿是甲方那句“logo再大一点同时再小一点”,一会儿是我哥那张憨厚的笑脸,一会儿又是张浩那张英俊却带着一丝审视的脸。

张浩,我的男朋友,一家不大不小的广告公司总监,开着三十万的车,在市中心有套两居室。

他是我的“理想生活”范本。

我们是在一次行业峰会上认识的,他温文尔雅,谈吐不凡,是我拼了命想要挤进去的那个圈层的人。

为了追他,我研究他所有的喜好,从咖啡豆的产地到古典乐的流派,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和他一样有品位、有格调的“同类”。

我们在一起一年了,他带我出入各种高级餐厅,见他的朋友,甚至提过见他父母。

但我从来没跟他提过我的家人。

我的履历上,家庭成员那一栏,是空白的。

他问过我一次,我含糊其辞地说:“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意外去世了,只有一个远房亲戚。”

那个“远房亲戚”,就是我哥。

我不敢告诉他,我有一个聋哑的、农民哥哥。

我怕他那温和的眼神里,会露出一丝鄙夷。

那种鄙夷,比任何尖酸刻薄的语言都更伤人。

第二天早上六点,天还没亮透,窗外是灰蒙蒙的一片。

我被设定的闹钟吵醒,挣扎着爬起来,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去火车站。

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里乱撞。

洗漱的时候,我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写满焦虑和疲惫的脸,突然觉得很可笑。

林薇啊林薇,你装什么“富贵太太”呢?

你就是一个从泥地里爬出来的冒牌货。

我换上一身最普通不过的T恤牛仔裤,连妆都懒得化,抓起钥匙就出了门。

清晨的地铁里,挤满了和我一样睡眼惺忪的“打工人”。

空气中弥漫着包子、豆浆和廉价香水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这才是我的真实世界。

火车站出站口,人潮汹涌。

我伸长了脖子,在攒动的人头里寻找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然后,我看见他了。

他就站在出站口的一根柱子旁边,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用化肥袋子改造的背包,手里还拎着两个用红白蓝编织袋装着的东西,沉甸甸的,把他的背都压弯了。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短袖,裤腿上还沾着泥点。

黝黑的皮肤,被岁月刻出的深刻皱纹,还有那双因为常年劳作而变得粗糙变形的手。

他和这个光鲜亮丽的城市,格格不入。

像一棵被强行移植过来的、带着泥土气息的老树。

周围的人都绕着他走,眼神里带着或好奇或躲闪的神色。

那一刻,我承认,我还是感到了一阵强烈的羞耻。

我的脚像灌了铅一样,挪不动步子。

就在我犹豫的时候,他看见我了。

他的眼睛“唰”地一下亮了,那种光芒,是我在任何珠宝或者霓虹灯上都未曾见过的。

他咧开嘴,露出那口被烟草熏得发黄的牙,朝我用力地挥手,生怕我看不见。

他想朝我走过来,但手里的东西太重了,踉跄了一下。

我心里一紧,也顾不上什么羞耻了,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

“哥。”我低低地叫了一声。

他听不见,只是一个劲儿地傻笑,然后把手里的一个编织袋递给我。

我接过来,差点没拿稳。

“什么东西,这么沉?”

他放下另一个袋子,从口袋里掏出他的老年智能机,慢慢地打字给我看。

【Tu dou. He la rou. Zi jia zhong de. Hao chi.】(土豆。和腊肉。自家种的。好吃。)

我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从老家到这里,十几个小时的硬座,他就这么一路扛着几十斤的土豆和腊肉。

我带他去坐地铁。

早高峰的地铁,人挤得像沙丁鱼罐头。

他背着那个巨大的化肥袋子,显得特别碍事。

一个穿着时髦的年轻女孩被他的包蹭了一下,立刻嫌恶地皱起了眉,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味儿啊。”

我哥虽然听不见,但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局促地把包往自己身前紧了紧,身体缩成一团,努力不碰到别人。

我的脸火辣辣地烧。

我拉着他,提前一站下了车,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XX小区。”

司机从后视镜里打量了一眼我哥和他脚边的行李,眼神有点微妙。

“你们这……搬家啊?”

“不是,我哥来看我。”我硬邦邦地回了一句。

一路上,我哥都好奇地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高楼大厦,眼睛里是掩饰不住的惊奇和赞叹。

他时不时用手指指某个特别高的楼,然后回头冲我笑,嘴巴无声地张合着,像是在说:“好高啊。”

我却笑不出来。

我只觉得,他越是这样,就越显得和这里格格不-入。

到了我租的那个“鸽子笼”,他站在门口,有点不知所措。

房间太小了,他的两个大袋子一放,几乎就没有下脚的地方。

他环顾了一圈,然后又在手机上打字。

【Zhe me xiao? Ni jiu zhu zhe?】(这么小?你就住这?)

他的语气里没有指责,只有心疼。

我却觉得像被扇了一巴掌。

是啊,我就住这。

那个在电话里跟你吹嘘自己“一切都好”的妹妹,就住在这么一个连转身都困难的地方。

“够住了。”我把他的行李塞到床底下,语气有点冲。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从那个化肥袋子里,掏出一样又一样的东西。

一双手工纳的千层底布鞋,鞋底针脚细密。

一罐子金黄色的蜂蜜,他说山里野生的。

还有一沓用红线捆着的、毛了边的钞票,有十块的,有二十的,最大面额的是五十。

他把那沓钱塞到我手里,又打字。

【Niu mai le ba qian. Ge mei yong. Dou gei ni.】(牛卖了八千。哥没用。都给你。)

那沓钱,带着一股子泥土和汗水的混合气味,沉甸甸地压在我手心。

我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唰”地就流了下来。

我哭得稀里哗啦,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

我哥慌了,手忙脚乱地想给我擦眼泪,那双粗糙得像砂纸一样的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怕弄疼我。

他只能焦急地看着我,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

我哭,不是因为感动。

是因为羞愧,是因为愤怒。

我气他为什么要把自己搞得这么卑微,气他为什么要把我衬托得这么不堪。

更气我自己,为什么这么虚荣,这么没用。

“谁要你的钱!我一个月工资比这多多了!”我冲他吼道。

反正他也听不见。

我把钱扔回他怀里,转身冲进了卫生间,把门反锁。

我对着镜子,看着那个泪流满面的自己,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

外面安静了下来。

过了很久,门上传来“叩叩”的敲击声。

我没理。

门缝里塞进来一张小纸条,是我写作业剩下的草稿纸。

上面是我哥用铅笔写的歪歪扭扭的字。

【Mei, bie ku. Ge bu shi, ge hui qu.】(妹,别哭。哥不是,哥回去。)

他说他要回去。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他坐了十几个小时的车,扛着几十斤的东西,就为了来看我一眼,结果被我吼了一顿,现在就要走?

我这是在干什么啊?

我猛地拉开门。

我哥就站在门口,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低着头,手里还捏着那张皱巴巴的火车票。

“不许走!”我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票,撕了个粉碎。

他愣住了,抬头看我。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吸了吸鼻子,说:“来了就别想走,我还没带你逛逛呢。”

他听不见,但他看懂了我的口型。

他咧开嘴,又露出了那种傻乎乎的笑。

那天下午,我跟公司请了假,说家里有急事。

我带着我哥,先去吃了顿好的。

我挑了一家看起来很气派的餐厅,想让他也“见见世面”。

结果,他看着菜单上动辄三位数的菜价,吓得直摆手。

他用手机打字给我:【Tai gui le. Chi mian.】(太贵了。吃面。)

我心里又是一阵酸楚,硬是点了几个最贵的招牌菜。

菜上来了,他吃得小心翼翼,每一口都嚼得很慢,好像在品尝什么山珍海味。

看着他那个样子,我突然想起小时候。

家里每次吃肉,他总是把最大块的夹给我,自己只啃骨头。

我说:“哥,你也吃啊。”

他总是笑着比划:【Ge bu ai chi rou. Ai ken gu tou.】(哥不爱吃肉。爱啃骨头。)

那时候,我真的以为他就是爱啃骨头。

现在我才明白,那不是爱,是让。

吃完饭,我带他去了市中心最繁华的商场。

我想给他买几件新衣服。

他现在穿的这身,实在太扎眼了。

我拉着他进了一家男装店,导购小姐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眼神里的那点轻蔑藏都藏不住。

“先生,我们这边的衣服不打折的哦。”

我当时就“破防了”,火气直冲天灵盖。

“不打折我们就买不起了?把你们经理叫来!”

我哥赶紧拉住我,一个劲儿地朝人家摆手道歉,然后把我往外拖。

他打字:【Bu mai. Wo you yi fu.】(不买。我有衣服。)

我被他这种“老好人”的斗争逻辑气得直想笑。

我说:“哥,你能不能硬气一点?别人看不起你,你就让他看!”

他只是憨厚地笑,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衣服,又指了指我。

他的意思是,他怎么样无所谓,别影响到我就行。

我彻底没脾气了。

我拉着他,走进了另一家看起来不那么“高级”的店,给他挑了一件深色的夹克,一条休闲裤,还有一双软底的运动鞋。

他一直摆手,说太贵了。

我没理他,直接刷了卡。

换上新衣服的他,看起来精神了不少,虽然还是掩盖不住那一身的风霜,但至少,不再那么格格不-入了。

他站在镜子前,有点不自在地扯了扯衣角,像个第一次穿西装的小男孩。

我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晚上,张浩打来电话。

“薇薇,晚上一起吃饭?我订了那家新开的法餐。”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我今晚有点事。”

“什么事比我还重要?”张浩的语气带了点撒娇的意味。

我该怎么说?

说我那个我谎称“早已不在”的哥哥,现在就坐在我旁边,用好奇的眼神看着我讲电话?

“我……我一个亲戚从老家来了。”我含糊地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哦?是吗?男的女的?我认识吗?”张浩的语气听起来很随意,但我知道,他起了疑心。

“男的,远房亲……表哥。”我感觉自己的舌头都快打结了。

“这样啊,那正好,一起吃个饭呗,我正好也见见你的‘娘家人’。”张浩笑着说,但那笑声里,我听出了一丝试探。

我头皮发麻。

不行,绝对不行。

我无法想象,当张浩看到我哥,看到他用手比划,看到他用手机打字交流时,会是什么表情。

“不了不了,他刚下火车,累了,想早点休息。”我慌忙拒绝。

“那好吧,”张浩的语气淡了下来,“明天呢?明天总有空吧?我爸妈说明天想见见你。”

见父母?

这个我期盼了一年的时刻,偏偏在这个时候到来。

我感觉自己像被架在火上烤。

“我……我明天可能也要陪我表哥……”

“林薇,”张浩打断了我,声音冷了下来,“你到底在躲什么?”

我被他问得哑口无言。

是啊,我在躲什么?

我在躲我那卑微的出身,躲我这见不得光的哥哥,躲那个真实的、不堪的自己。

“我没躲什么,就是不方便。”我的声音很干。

“行,那你先‘方便’吧。”张浩说完,就挂了电话。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我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我哥看我脸色不对,凑过来,用手机打字问我:【Zen me le?】(怎么了?)

我看着他那张关切的脸,突然觉得无比烦躁。

为什么?

为什么你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出现?

你一来,就把我所有的生活都打乱了。

“没事!”我把手机扔到床上,没好气地说。

我把他赶去洗澡,自己一个人坐在小小的客厅里生闷气。

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

我想起张浩,想起他父母,想起我那个遥不可及的“豪门梦”。

又想起我哥,想起他卖掉的老黄牛,想起他那双粗糙的手。

两种人生,在我脑子里来回撕扯,快要把我逼疯了。

我哥洗完澡出来,穿着我给他新买的衣服,头发湿漉漉的,看起来有点滑稽。

他看到我愁眉苦脸的样子,犹豫了一下,走到我身边,然后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

是一个用手帕包得整整齐齐的,还带着体温的……烤红薯。

他打字:【Huo che shang mai de. Re hu. Ni chi.】(火车上买的。热乎。你吃。)

他说,是在火车上买的,一直揣在怀里给我捂着。

我看着那个表皮有点烤焦了的红薯,再也绷不住了。

我抱着那个红薯,像个傻子一样,又哭又笑。

我哥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只是默默地,用他那双大手,轻轻拍着我的背。

那一晚,我睡在沙发上,把唯一的床让给了我哥。

房间太小,隔音很差,我能清晰地听见他因为不习惯软床而翻来覆去的声音,还有他那因为劳累而显得格外沉重的呼吸声。

我一夜无眠,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第二天,我决定摊牌。

我不能再这样自欺欺人下去了。

我给张浩发了条信息:【中午一起吃饭吧,带你见见我哥。】

是的,我哥,不是“表哥”。

张浩很快回了信息:【好啊,地址发我。】

我选了一家环境不错的家常菜馆,价格适中,不至于让我哥坐立不安,也不至于在张浩面前显得太寒酸。

我提前教我哥,用手机备忘录打字,想说什么就打出来。

他学得很认真,一遍遍地练习打字,像个准备考试的小学生。

中午,张浩开着他的白色宝马,准时到了。

他穿了一身剪裁得体的休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整个人看起来英气逼人。

他推门进来的时候,餐厅里好几个女孩都朝他投去了注视的目光。

他径直朝我们走来,脸上带着那种恰到好处的微笑。

“薇薇。”他先是跟我打招呼,然后目光落在我哥身上。

我看到他的眼神,在我哥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停顿了一秒,然后又落在他放在桌子上的、那双布满老茧的手上。

那一秒钟,他的微笑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凝固。

“这位就是……你哥?”

“对,”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他叫林山。哥,这是我男朋友,张浩。”

我哥听不见,但他看懂了我的介绍。

他立刻站了起来,脸上堆起讨好的笑,朝张浩伸出手。

张浩愣了一下,但还是礼貌性地握了上去。

我看到,在他握住我哥那只粗糙的手时,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

那一下,像一根刺,扎进了我的心里。

坐下后,气氛有些尴尬。

我哥拿出手机,打了一行字,递给张浩看。

【Ni hao. Wo shi wei wei de ge. Ta zai zhe, ma fan ni le.】(你好。我是薇薇的哥。她在这,麻烦你了。)

张浩扫了一眼,笑了笑,说:“不麻烦,应该的。我和薇薇感情很好。”

他说完,就把目光转向我,开始聊一些我们俩才懂的话题,比如他公司最近在竞标一个大项目,比如我们共同认识的某个朋友最近换了工作。

他把我哥,彻底晾在了一边。

我哥看不懂,也听不见,他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看看张浩,脸上带着有些茫然的笑。

我心里堵得难受。

我打断张浩的话:“张浩,我哥……他听不见,也不会说话。”

我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像揭开一个脓疮,很疼,但也有种解脱的快感。

张浩脸上的笑容,这次是彻底僵住了。

他看着我,又看了看我哥,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你说……什么?”

“我说,我哥是聋哑人。”我一字一句,清晰地重复道。

餐厅里很嘈杂,但我感觉自己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

张浩的脸色变得很难看,那种感觉,就像是发现自己买到了一件有瑕疵的奢侈品。

“林薇,你……”他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深吸了一口气,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来掩饰自己的失态。

我哥好像察觉到了气氛不对,他不安地看着我,又看看张浩,然后默默地把手机收了起来。

那顿饭,后半程几乎是在死寂中度过的。

张浩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我点的菜,他几乎没怎么动筷子。

我哥倒是吃得很香,他不停地给我夹菜,把自己碗里的肉都挑给我。

他不知道,他越是这样,就越是像一把刀,在我心里来回地割。

饭后,张浩说公司有急事,要先走。

走到餐厅门口,他把我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质问。

“林薇,你什么意思?你不是说你父母双亡,没什么亲人吗?”

“我哥不是亲人吗?”我反问。

“他是你哥?一个又聋又哑的农民?”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钉子,“你让我以后怎么带你出去见人?怎么跟我爸妈介绍你?说这是我儿媳妇,她还有个残疾的哥哥在乡下种地?”

我的血一下子冲到了头顶。

“农民怎么了?残疾怎么了?他没偷没抢,靠自己双手把我养大,比你这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高贵一万倍!”

“你!”张浩气得脸都白了,“林薇,你简直不可理喻!我给你一个机会,让他赶紧走,以后别再联系。这件事,我就当没发生过。”

“你做梦!”我看着他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突然觉得无比陌生和恶心。

这就是我爱了一年,想要托付终身的男人?

“好,好,林薇,这是你自找的。”张浩冷笑一声,甩手就走。

我看着他钻进他的宝马车,绝尘而去,没有一丝留恋。

我站在原地,感觉天旋地转。

我哥从餐厅里走出来,看到我脸色惨白,焦急地跑过来,扶住我。

他用手机打字:【Zen me le? Ta qi fu ni?】(怎么了?他欺负你?)

我看着他,眼泪再也忍不住,扑进他怀里,嚎啕大哭。

我不是为失去张浩而哭。

我是为自己过去三年的荒唐和愚蠢而哭。

我哥什么都没说,只是像小时候一样,一下一下地,笨拙地拍着我的背。

他的怀抱不宽阔,甚至有点硌人,但却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安稳的港湾。

那天之后,我好像突然就想通了。

我辞掉了那份让我身心俱疲的工作。

我开始带着我哥,好好地逛这座我生活了三年的城市。

我带他去坐了观光巴士,从最高处俯瞰整个城市的车水马龙。

他很兴奋,像个孩子一样,指着远处小得像火柴盒一样的建筑,冲我“啊啊”地叫。

我带他去看了我曾经工作过的写字楼,告诉他,我就是在这里,每天被甲方虐得死去活来。

他听不懂“甲方”,但他看着那栋高耸入云的玻璃大厦,眼神里满是敬畏和心疼。

他打字给我:【Xin ku le.】(辛苦了。)

我带他去吃了路边摊的麻辣烫,便宜坊的烤鸭,还有我最爱吃的那家甜品店的芒果千层。

他每一样都吃得很香,但每次都会先让我吃第一口。

我们不再去那些让我感到局促的高级餐厅,也不再在乎别人的眼光。

有一次在地铁上,一个小孩指着我哥问他妈妈:“妈妈,那个叔叔为什么不说话,老是用手比划呀?”

他妈妈立刻捂住他的嘴,尴尬地朝我们道歉。

我笑了笑,对我哥说:“哥,给他表演一个。”

我哥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我的意思。

他伸出那双粗糙的手,灵活地给我比划了一个故事。

一个关于小兔子和大灰狼的故事。

他的手指时而变成惊慌失措的兔子耳朵,时而变成大灰狼的血盆大口,表情也跟着变幻,一会儿惊恐,一会儿狡黠。

那个孩子看得目不转睛,咯咯直笑。

周围的人,也都投来了善意和欣赏的目光。

那一刻,我看着我哥在阳光下专注而生动的侧脸,突然觉得,他一点也不土,一点也不木讷。

他只是用一种我们不熟悉的方式,在和这个世界温柔地交流。

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是我自己,眼瞎心盲。

我开始在朋友圈,大大方方地晒出我哥的照片。

有他在天安门前比着“耶”的游客照,有他在长城上累得气喘吁吁的样子,还有我们俩在小饭馆里抢着吃最后一串羊肉串的合影。

我写道:“我哥,林山,全世界最好的哥哥。”

下面很快有了评论。

有同事的:“哇,薇薇你还有个哥哥呀?看起来好老实!”

有朋友的:“下次带你哥一起来玩啊!”

当然,也有一些不和谐的声音。

一个以前为了讨好张浩而加的“富二代”,在下面阴阳怪气地留了一句:“哟,这不是林大美女吗?怎么‘返璞归真’,开始走亲民路线了?”

我看到后,气笑了。

我直接在下面回复他:“关你屁事。另外,麻烦你把我删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然后,我拉黑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

世界清静了。

我哥在我这里住了一个星期。

这一个星期,是我毕业三年来,过得最轻松、最踏实的一个星期。

我不用再伪装,不用再焦虑,不用再费尽心机地去迎合任何人。

我就是我,林薇,林山的妹妹。

一个星期后,我哥要回去了。

他说家里还有几亩地要照看。

我送他去火车站。

还是那个出站口,现在变成了进站口。

我给他买了大包小包的东西,新衣服,新鞋子,还有一些城里才有的点心。

他一样都不要,说浪费钱。

我硬塞给他:“拿着!不然我生气了!”

他这才没办法地收下。

临进站前,他拉住我,从口袋里又掏出那个用了好几年的老年机,打了一行字。

【Mei, yi hou bie da qian le. Ge you qian. Ni gu hao zi ji.】(妹,以后别打钱了。哥有钱。你顾好自己。)

他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塞到我手里。

【Zhe li mian shi na ba qian. Ni liu zhe. Mi ma shi ni sheng ri.】(这里面是那八千。你留着。密码是你生日。)

他卖牛的钱,一分没动,又都给了我。

我拿着那张薄薄的卡片,却觉得有千斤重。

“哥……”我哽咽着,说不出话。

他笑了笑,像从前无数次那样,摸了摸我的头。

然后,他转身,背着那个来时鼓鼓囊囊、现在依然鼓鼓囊囊的化肥袋子,汇入了拥挤的人潮。

他的背影,不再让我觉得羞耻,只让我觉得心疼和踏实。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一步步走远,直到再也看不见。

我没有哭。

我只是在心里默默地说:哥,你放心,以后,换我来照顾你。

回到我的“鸽子笼”,房间里空荡荡的,好像少了点什么。

空气里,还残留着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汗味和烟草味。

我看到,我那张乱糟糟的床上,被子被叠得整整齐齐,像一块豆腐块。

桌子上,我那瓶一千二的面霜旁边,放着一个啃了一半的苹果,切口处已经氧化发黄了,上面还用牙签插着一张小纸条。

【Ge chi bu wan. Gei ni liu.】(哥吃不完。给你留。)

我拿起那个苹果,咬了一口。

酸酸的,涩涩的,但又带着一丝甜。

就像我这荒唐又幸运的人生。

我打开电脑,开始重新制作我的简历。

这一次,在家庭成员那一栏,我清清楚楚地写下了两个字:

林山。

后面还加了一个括号:(哥哥)。

几天后,我接到了一个面试通知。

是一家做公益项目的初创公司,关注残障人士的就业和生活。

面试官是一个很温和的姐姐,她看着我的简历,问我:“你的简历很特别,为什么会想来我们这里?”

我说:“因为我有一个全世界最好的哥哥,我想为他,也为像他一样的人,做点什么。”

我跟她讲了我哥的故事,讲了他怎么把我养大,讲了他怎么卖了牛来看我,讲了我们之间所有的误解和和解。

我讲得很平静,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自我感动。

讲完,面试官沉默了很久。

然后,她对我说:“林薇,欢迎你加入我们。”

我愣住了。

“这就……通过了?”

“是的,”她笑了,“因为你的眼睛里有光,那种光,叫作爱。”

我入职了。

新的工作很忙,但很充实。

我每天都在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有坐着轮椅的程序员,有视力障碍的钢琴调音师,还有和我哥一样的聋哑手工艺人。

他们每一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努力而认真地生活着。

在他们身上,我看到了和我哥一样的,那种沉默而坚韧的力量。

我不再为自己的出身感到自卑,反而为我拥有一个那样的哥哥而感到骄傲。

我和张浩,后来在一次行业活动上又遇见了。

他看起来憔-悴了不少,听说他竞标的那个大项目丢了,公司也陷入了困境。

他看到我,眼神很复杂。

“林薇,我……”他想说什么。

我只是朝他礼貌性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离开。

我们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我的世界,有阳光,有泥土,有我哥那双粗糙但温暖的手。

而他的世界,我不想懂,也不需要懂了。

半年后,公司的项目走上了正轨,我也攒下了一笔钱。

我没有买包,没有买贵的护肤品。

我用这笔钱,在老家,给我哥盖了一座新房子。

是那种带院子的二层小楼,窗明几净。

我还给他买了一头更年轻、更健壮的小牛。

我把新房子的照片,还有小牛的视频发给我哥看。

他过了很久才回复我,只有两个字。

【Sha gua.】(傻瓜。)

我看着那两个字,在办公室里,笑得像个傻瓜。

又过了一年,春节。

我提前一个月就抢好了回家的票。

这一次,我没有丝毫的犹豫和胆怯。

我拖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里面装满了给哥哥和乡亲们的年货。

当我走出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小火车站时,一眼就看到了等在门口的他。

他穿着我给他买的夹克,看起来精神抖擞。

他没有笑,只是定定地看着我。

我朝他跑过去,像一只归巢的鸟。

“哥,我回来了!”我大声地喊。

他听不见。

但他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我。

冬日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我们身上。

我知道,这一次,我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那个曾经让我羞于启齿的哥哥,成了我人生路上最坚实的坐标。